越州行宫,御林军,军营。
“小乙,皇上昨晚不在行宫,你我赶紧分头安排,秘密四处寻找。”辛永宗,拉他僻静处,神色紧张。
“不用寻找,上午,皇上自己应当会回来的。”邓小乙。
“你知道他在哪里?”辛都统。结束“飘海”后,邓小乙、辛永宗,都成了御林水陆两军都统制,依然听命少师吴央节制。
“应当是去鉴湖了,因为吴少师大人在那休假。不过,你我要保密。”邓都统。
“原来,你已经知道啦。我还想着,何时告诉你呢?”辛永宗。
“我,应当知道什么?你指什么?难道你也知道吴大人在鉴湖?”邓小乙。
“我指吴少师是女子,当年,靖康帝赵桓下谕旨,赐予皇上的秀女。因为少师当年为了方便,随同皇上共进退,所以一直以男士、带刀侍卫身份,跟随皇上的。他们有约,等到她年届18岁,就会真正开始做皇上女人。今年,她正是18岁了。”辛永宗。
“你说什么?吴大人是女的?老天!我怎么就一点也看不出来。”邓小乙瞪大眼睛。
“我们同是在安阳节度府出来的,我不也没有看出来么?当岳飞将军告诉我,并要我适时转告你,这个天大的秘密时,惊的目瞪口呆。心中对大人,不禁更加肃然起敬。吴大人,太了不起了。一个小娘子,火里、水里,这么多年,机智百出,守护皇上。她是怎么艰辛地走过来的,你我最清楚不过了。因此,当时我就代表自己也代表你,向岳将军发誓。我们此生,誓死效忠皇上,效忠大人。你说呢?”辛永宗。
“谢谢!谢谢你转告我,谢谢你代我发誓。今生,自当誓死效忠、万死不辞!另外,你我同是大人爱将,自当情同手足,心往一处系,劲往一处使。今生,不辱使命,不负大人。这个吴憾,口风这么紧。他出身吴府,可见对大人也是赤胆忠心。”邓小乙。
辛永宗,连捶自己心口处两下,然后捶对方一拳道:“好!情同手足,心往一处系,劲往一处使。一言为定!眼下,你我对大人,要心照不宣,一如从前,只是心里清楚就行。今后,要按照大人意愿,默默守护,不致有负岳飞将军嘱托。千方百计,共同协助,维护保密大人真实身份。”
“好!一言为定。我估计,大人会在鉴湖,小住一段日子。今后,凡发现皇上出门,你我二人必须秘密跟踪,以保卫皇上安全来回。”邓小乙。
“好,就这么定。谁发现,谁通知对方,一同前往。”辛永宗。
邓小乙,没有再回话,而是也连捶自己心口处两下,再捶对方一拳。然后,各自分头忙去。
连捶自己心口处两下,表示“忠诚”之意,捶对方一拳,表示“信任”之意。这是,当年吴央训练她的30名护卫时,规定的“动作语言”。
辛永宗,是当年节度使康王的护卫成员。不仅在安阳,因吴央而获得起用,而且在后来,成了吴央的护卫统领。因弹压苗刘兵变,身负重伤。吴央为救他,也严重腿伤,差点都丧命。所以,彼此之间,是过命之交的上下级关系。
邓小乙,原安阳节度府马夫,因获吴央栽培,而成长为今日将军。其对吴央的敬仰与忠心,与辛永宗一样,渊源深厚。而邓小乙的副手吴憾,那就更不用说了,与吴央情同一家人。
时下,即建炎四年,辛永宗22岁,邓小乙与吴憾,20岁,皆与吴央,年龄相近。都是可以陪同吴央,一起经历岁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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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轻舟上。吴央放下手中针线,暂停绣活。扎上自己绣缝的围裙,开始准备晚餐。她要为他的夫君,再备一次烛光晚餐。
之前,买了一堆红白蜡烛,布满船舱各处。摘了好些桂枝,买了各色菊花,还从农家那里,买了一根毛竹,要他们按节锯断,当花瓶使用。要羚驹儿,呆在甲板上,慢慢咀嚼他的草。她要附近一农家,每天上午,给她送来一大筐草,给羚驹儿,当零食。
今晚,她要做一桌“藕宴”。
甜香夹心藕丸、碎肉裹心藕粿、酸辣鲤鱼藕块汤、火腿炒藕片、七彩香辣藕丁。清炒藕条、香油炒藕糕、桂花糯米藕、油酥藕饼、香酥藕合。
样多量少,足足忙了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接着,温了一壶甜酒,摆好杯盘碗碟。然后,立于甲板上,翘首以待张望。
约酉时过半(晚六点左右),远远见他走来,心中甚为抚慰。迎他一起走进船舱,拿着两根已经点燃的蜡烛,一人一根,一起将所有蜡烛点燃。一片烛火通明。她解下围裙,与他对坐。先盛两小碗汤,各自喝了。然后,注酒两杯“阿德,亲爱的,为我们的团圆,为我们的百年好合,干杯!”他举杯,一口干了。
“阿德,今晚为你备了藕宴。这十道主食与菜肴,皆以藕为主料所烹制。你都尝尝,看看是否好吃。”
“你最好吃,我就想吃你。你不觉得,你的手臂,比藕节还美么?”他痴痴地看着她,笑眯眯的。见她一下子,脸红到耳根,低头不语的窘态,心里很是甜蜜。
“好,我先吃藕食,再吃如藕的你。眼前的你,好象普通人家的新嫁妇。亲手备下晚餐,等着夫君回家。为夫我,感觉自己好幸福。”
言罢,为她夹菜“我亲爱的新娘子,你要吃饱饱的,等会才好有力气。”又每一道夹给她一点,堆满她面前的盘子。接着道“你乖乖的,都吃完,好不好?你吃完了,我保证把剩下的都吃掉。”
她面红耳赤,窘的不行,赶紧埋头吃着,不敢抬头看他。一边吃,一边心忖。这个人,真是有够“坏”的。奇怪,她心里却甜蜜蜜,美滋滋的……
他痴迷地欣赏,她吃饭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之前的女人,都是一人有好几个人伺候。不仅有贴身女仆好几个,还要一群的太监与杂役。
眼前的她,从来不为难他。不仅无人伺候她,倒是还要为他做这做那。瞧这桌藕宴,色香味俱全。悬挂柱上的宝剑,绣架上的绣花针,舱榻上的一摞画稿,这一桌精美的饭菜……
能文能武,能粗能细。能上战场,能立都堂。能绘画,也能绣花。能吟诗作赋,拨弦弄管,也能够下厨房……
上邪!今生有她,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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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快吃完了,赶紧一道道吃去。越吃越好吃,越吃越爱吃。感觉宫廷厨师,都没有这么好手艺。边吃边想着,等她同意公开女人身份,他一定要好好挑选伺候她的人马,再也不能,让她活的这么辛苦了。她娘要是知道她,过得农家女一般,指不定怎么心疼抹泪呢。
他吃着,她陪着,默默看他吃的正香。不时起身,烧着一陶罐接一陶罐开水,直至装满大半桶。待他放下碗筷,真的都吃光了。她好开心,麻利地收拾、洗涮。
很快,一切收拾停当。便见她,将他搀出船舱,自己回头,将蜡烛吹灭,担心灭蜡烟雾太浓,蜡味熏着了他。只留下两支,依然亮着。然后出来,要他一起散步去。
她缠着他的手臂,依偎着,小鸟依人般,来回走在堤岸上。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默然走着,惬意无比。约莫走了半个小时,走回船舱。她拿出祖传的一支玉箫,一架25弦的古瑟(类似筝,比筝短些)。问,“你用哪个?我们合奏一曲,好吗?”
他拿走玉箫,她便抱瑟架案,他立她身边“奏啥曲子?”
她没有回答,而是拨出旋律,开个头。他马上跟上,和奏起来。这个曲谱,她在安阳时,就曾经用唐宋音律,写下曲谱。她离开后,他在返航途中,多次弹奏过。
//树上之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绽笑颜/从今再不受那战乱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怀国来我理家/我吹箫来你鼓瑟//鸟窝虽陋能抵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但见她,一边拨弦,一边对着他唱。甜美的目光,甜美的声音,甜美的笑容,一切都变得甜美起来,他在甜美中沉沦。以前,她写了曲谱,没有写歌词。原来,还有这么甜言蜜意的歌词。
她拿出歌词,展他面前,要他与之一人唱一句,对唱。
他,浑厚、磁性的男中音。她,清脆、温润的女中音。飘出船舱,飘过水面,随阵阵微风,漾皱温柔的湖面,飘向更远的不知处。
连续奏、唱两遍后,她收起乐器,他忘情感叹,“美哉,妙哉!”
他要求去休息,她点头。一起息灭烛火、提走开水,牵进羚驹儿,锁门。提着灯笼,向悬窝走去。
又是,一窝云雨,一夜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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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餐后,她展纸研墨“阿德,你写下猎豹、猛虎、野狼。然后我写,看看是否基本一样。因为,当时来不及派人来取。”
待各自先后写完,他左看右看“几乎可以乱真!你,何时学的?”
“我,私下练了四年了。你说,该不该bi真?这种赏墨而已的事,才敢偶尔为之。我学你笔迹,为了将来,代你整理诗稿、书稿。但此事毕竟逾越了,请你原谅我。”
言罢,扑通跪他面前“君上,我还有一事,需要求得你谅解。等我禀报完,如果认为不可原谅,别用刀剑杀我,很痛的。将我捆绑,扔进鉴湖喂鱼即可。然后,你掉头就走。以免后悔,不会水却想救我,那就遭了。一定要先捆绑,我水性很好的,我也不会反抗的。对我父母兄弟,对外,就说我失踪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起来说话。”他急了,怒了。
她不肯起来,他硬是将她拽起来。“如果认为不可原谅,那你干脆别说,不就得了?”
“不!一定要禀报你。今生,我绝不隐瞒你任何事情。无论何事,事先或事后,必须知照于你。”
“好吧,你说吧。我才不相信,你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最多是看似不能做,却可能应当做。我猜,你放走了兀术,对不对?因为当我闻报,敌虏全军覆没,独兀术被麾下大将救走。后来又闻报,传说完颜宗弼。兀术,被仙道救了。我当时就猜想,可能与你有关。因为于公于私,你都有可能为之。”
她瞪大眼睛,惊异他的非凡智慧,对他点点头。
他扶她坐下。她于是,讲述了如何亲自救出兀术,如何亲自送走他,并吩咐他做些什么事。然后,陈述了也曾经对鹏举讲过的种种理由。包括没有讲过的,比如,如果不借兀术,暗杀叛徒刘豫,今年九月,刘豫就会在完颜粘罕的运作下,成为又一个“张邦昌”,代为统治被他们占领的区域。而我军派人越过黄河去灭了他,却需要大费周章、损兵折将。等等。
他听罢,沉默片刻,道“如果做了这样,该大大封赏的事,倒成了罪过,那我成了什么,昏君?当然,这样的事情,不能宣扬,所以也无法封赏。我会将对你的感激之情,放在心里。”
他坐她身边,接着说:“说到这,我想问问你,似乎朝野,迎回二圣的念头,很普遍,怎么办?”
“金帝吴乞买,也是做绝了。纵然关押西京(大同),我们想拼力一搏,夺回你的亲人都难。更何况,被送往他们遥远的上京,东北角黑龙江区域,简直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她接着问“你以我为枢密院。御营司监军,是否今后依然要我,为你分担军事这一块?”
他伸手,揽着她,道:
然也。皇帝,最重要的是合理控制三权:军事权、人事权、财政权。
经过这次实践,我认为,你可以胜任监军一职。
你奏请,要我收回五军节制权,恢复直接由皇帝节制的制度。以及,五军都统,一任五年,最多连任再五年,换人。可对换,也可选拔换。反正是,不能一人一军统领太多年的建议,十分重要。还有,不得以姓氏军旗,作为主旗的做法,也十分关键。
五军,将来必然不断强大,很容易形成有人功高盖主、尾大不掉,所以,一直困扰着我。你的这几项做法,等于未雨绸缪地预防了这些后顾之忧。是以,我想让你再为我,将这些做法,监督下去,使之逐渐完善、成熟。
而且,你只是筹划,指令由我下。而具体事务,有枢密院及其御营司运作。是以,我想,你不会被困扰其中的。
这样,我主要抓人事与财政,这两大块。军事这一块,我交给你了。你怎么筹划,我怎么下旨,你就为我分担了一大块重任了。另外,关于五十万大军的筹谋,你的预想,能否详细对我说说,我好心中有数。
——言罢,望着她,等她回话。
她于是,具体阐述了朝廷筹划强军、巩固国防问题。接着道:
至于,迎回二圣问题,煌煌民心也。因此,明知不可为,也要顺势准奏一次,一如当年的勤王汴京。
明年春夏间吧,如果有都统奏请,乘兵力不够多,也就相对消耗战争军费少些,准奏一次。比如可能会是鹏举与良臣,让他们尝试一次,就知道完全不可能了。我军,连燕京也到不了,更不要说,女真金的西京大同,东北上京了。
虽然,兀术十万大军,剿灭了,也会东山再起。何况,金国还现有大军数十万,岂容我们越过黄河?那已经是他们的疆域了。
而且,在宋人眼里,岳、韩军,最强军。派遣最强兵马为之,有够尽心了。
既然是不可为之为,我会私下交代鹏举,举旗“还我二圣,复我疆土。”北上。途中,却不作夺城之战,只是做个意思,不可白白损兵折将。至于良臣,我会让红玉劝说。
其实,他们都是军事大才,自然心里清楚不可为。然而,对于你来说,不能不有所表示。尽力了,也就心里负担小些了。
至于监军一职,你的想法甚好。初见你时,我就说过。我起码可以是你个人,家中的小军师。两个脑袋的思维,总强于一个脑袋。能够为你分担些辛苦,总比让你一人辛苦好。不然,你成天忙的焦头烂额,那我们的小日子,自然过不好。所以,在温州我才会说,将来年年为你微服私访去。
如果,一直以为我监军,我就不信,不能杜绝虚报兵员数量,冒领军饷等等问题。所以,我才请求,“如朕亲临”金牌,要一直归我。
另外,将吕颐浩罢为镇南军节度使、醴泉观使,以范宗尹为尚书右仆射,又兼御营使,以赵鼎签书枢密院事。这几个人事任免,君上尚须斟酌。
范宗尹,右仆射,乃宰执,再兼御营使,权力过重。
赵鼎,写的一手好诗、好词,那就是个地道的文人。比如大文豪苏东坡,其词风有够大气豪迈了吧。可他作为文官,为政一方可以,如何能担纲枢密院?恐怕不行吧。对于赵鼎之类,君上切记,不能与之一起赏词吟诗,要杜绝朝堂有此苗头。
君上有闲时,可以偶尔与无意为官之纯粹文人,一起品茶赋诗,风雅一番。道圣朝堂,君臣一起,时常吟诗赏画之风,切不可再来。
而吕颐浩,那就是强于邓肃、吕好问之智囊型大才。当年,邓、吕二人,我且建议你留在朝廷,更何况吕颐浩乎?
民间,尚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说,何况朝廷?这样智慧的老臣,就是应当留在朝廷,给予最高虚位,让其颐养身边,不能外放。将来定都后,为他造府,安置帝都,不时抽空去走走,与之闲谈,也能受益,不是吗?
——君上,我今日又放肆了。你就当我,也是你朋友,好不好?过份之处,请海涵。
他笑容可掬地,温煦道:“海涵,海涵,当然什么都海涵。你不知道,我从海上来,海之情节,很浓重也。早已心胸如海,大肚能容么?”
言罢,拥抱她怀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宝贝,亲爱的。我要走了,后天一准前来晚餐。你,不要太辛苦了。煲点粥,几碟小菜就行,好么?不然,我心里不好受的。”
她点点头,他侧过脸,指指自己的脸颊。
她会心地微笑,贴上自己的脸,又从两边,脸蹭脸,然后,放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