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郾城比拼“骑兵阵”后,又奏颖昌凯歌,再奏朱仙镇大捷。
朱仙镇,位于汴梁(河南开封)开封县,县城西南部40华里处。
即,朱仙镇,黄河以南城镇。其与广东的佛山镇,江西的景德镇,湖北的汉口镇,同为四大商埠重镇。
岳飞大胜朱仙镇后,驻防朱仙镇,准备乘胜追击,再度收复东京汴梁。
绍兴十年(1140年)七月十八日,皇帝赵构下达军令:
“传旨岳飞,火速退兵!”
朱仙镇,正准备剑锋直指东京的岳飞,收到勒令班师回朝的圣旨,如何肯依从?!
岳飞,好不容易才连胜金军主力数战。若是顺势收回黄河以南国土,胜利在望,岂会轻易班师?况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而,岳飞再度断然抗拒,皇帝赵构的军令。
主和的秦桧,本来就担心岳飞不从。因为,刘锜顺昌奏捷后,就曾经传旨岳飞,停止前进。岳飞,还不是依然挺进北伐?
于是,传旨三天后,宰相兼枢密使的秦桧,以枢密院名义,竟然在一日内,连续重复传旨十二次,即连传十二道金牌,严令岳飞收兵。
所谓金牌,就是用木牌,朱漆黄金字。使者举牌疾驰而过,车马行人见之,都得让路。一天要走五百里,用它传送最紧急的军令、诏令。
即,勒令岳家军班师回鄂州;主帅岳飞,赴临安觐见皇帝。
其实,第一道圣旨,是“金牌传令”。后面的十几道,可视为“等同”。
——这就是,著名的“十二道金牌诏传岳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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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为了bi迫岳飞退兵,早在十二道金牌发出之时,朝廷已经发出一串军令。
命,身处前线的张俊、王德、刘锜等部,退兵江南。张俊等人,皆俯首听命。
同时,西边的吴家军,正与完颜撒离喝,处于胶着状态。而且,东边的韩世忠,以重兵围攻海州,也对中原战场鞭长莫及。广大的中原大地,只有一支孤军,岳家军。
十二道金牌,传令岳飞收兵!岳飞就算再牛,也无以抵抗“十二道皇命”。
岳飞,扼腕长叹:“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长叹之余,岳飞不得不审时度势。
若一意孤行,岳家军就必须以一支孤军,面对整个金国的军事主力。岳家军虽牛,也还没有牛到,一支孤军,无视“四面金歌”,无视朝廷掣肘。
即使,岳飞冒天下之大不韪,硬要跟金国主力火拼。火拼之后,只能是两败俱伤。这时候,若朝廷再以岳飞抗旨的罪名,发动大军问罪岳飞。那么,强弩之末的岳家军,必定束手待毙。因而,此时岳家军的一举一动,都决定着将来的天下局势。
主帅岳飞,不得不谨慎从事。对战场局势,极为敏感的岳飞,当即就感觉到了危险,深知处境十分尴尬。他面东,朝行宫临安的方向再拜说:
“臣十年之力,毁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
——这,不仅是岳飞之大慨叹,也是南宋历史之巨叹!
岳飞大叹之余,不得已,只能召开高级将领军事会议。部将们,一致认为,只有班师,才能拯救岳家军。
当晚,岳飞夜宿荒野孤村,与部将们相对而坐。久久沉默不语后,突然发问:“天下,竟如何?”
其他人,不敢回答岳飞的发问。唯独岳飞的嫡系张宪,回答到:“在相公处置尔。”
即,张宪回答说:何去何从,在于岳太尉你自己,如何抉择而已。
这是一句,含义复杂的话。也可以理解为,拥兵自立。
岳飞,当然不会踏出这一步!也从来没打算,踏出这一步。一直以来,他只是想收复失地,还我河山。建立千秋功业,然后仿效“商山四皓”,隐居山野。
因为,吴央曾经临摹了一幅《商山四皓》图,送与他。指明了,她对他的最后期望:卸甲归隐,颐养天年。
岳飞,没有回答张宪,如此涵义多维的话语,而是突然起立,大声命令:
“传令大军,班师回朝。”
岳飞,终究作出了,他这一生中,最最痛心疾首的决定。
因为,岳飞身上,肩负着中原百姓,最后的希望哪!
岳飞的命令,严重影响了岳家军的士气。令行禁止的岳家军,居然队形不整,战旗东倒西歪。岳飞心如刀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撤军之时,岳飞悲愤填膺,肝胆欲裂。他顿足捶胸,向着将士们,绝望地悲啸:“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
最后,拔剑指天,仰天长叹:“岂非天乎?”即,仰天长叹:这难道是天意吗?
岳飞退兵,使中原百姓大失所望。许多当地百姓拦在岳飞马前哭诉:“我们顶着香盆,运送粮草,支援朝廷大军,金人知道得一清二楚。岳家军一旦撤军,你让我们怎么办呢?”
岳飞是中原人,面对家乡父老的质问,十分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含泪,并拿出了朝廷的十二道诏书,给家乡父老看。哽咽说道:“朝廷有诏,我不能擅自留在中原。”一时间,哭声遍野,岳飞挥泪而去。
至此,岳飞对赵构和朝廷彻底死心。回到鄂州大本营之后,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一心一意,请求解除军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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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离开中原后,完颜兀术卷土重来。岳飞刚刚收复的河南之地,重新落入金人之手。
每当仰望苍穹,兀术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和卑微。眼中每每浮现出一个身影,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一袭白袍,一杆银枪,一匹白马,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往来冲杀。百战百胜的金军,似乎只是摆设。白袍染红,银枪滴血,白马嘶鸣,依旧奋战不止……
这样的勇武,连他这个纵横沙场数十年的当世名将,也心折不已。
这样的风度,这样的辉煌,只属于一个人——天下第一将,岳飞!
完颜兀术和岳飞的对决虽然结束了,但高傲如兀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的很彻底。虽然他早就抓紧了南宋的命门,料定赵构不敢还手,但谁能料到岳飞,竟然敢抗旨北伐?面对如狼似虎的岳家军,当年纵横天下的金军,也屡次被杀得人仰马翻,败的毫无征兆。但是,他不能败。他是金国最后的希望。若自己都丧失了必胜的信心,那么金国还有未来吗?
兀术,深切感到,岳飞不死,金国必亡!
兀术,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关键的问题,但此时还不到时机。
兀术,太需要一场胜利的战争了。虽然他的底牌,可以让金国不战而胜,但女真人的高傲和自负,却不允许他这么做。金国人民,也不能在大金国战败的条件下,跟敌国签订和议。即使这个和议,是金国占尽便宜。
于是,绍兴11年春,兀术再度率九万大军,杀向了南宋的淮南西路。
驻守淮南西路的宋军有三支武力,张俊八万,杨沂中三万,刘锜两万,总共十三万。对抗金国,可以说很占优势。
双方在柘皋镇,举行了大规模的会战。
金军方面,兀术原本打算再跟岳飞打一战,扳回一局。没有想到,岳飞似乎没反应,战场上连岳家军的影子都没有。便觉得没有意思,就不想再亲自出马了。于是派遣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五太子完颜宗敏,指挥战役。
南宋方面,张俊看见金军头就大,干脆把指挥权交给王德。
金军用的还是老战术,大战之时,先派重甲步兵出阵。当步兵与对方作战正酣之时,从步兵的左右两翼,杀出人马均披重甲的骑兵,拐子马。
宋军,对金人的战术早已了如指掌。不要说一流的战将岳飞、韩世忠、刘锜,就是二流战将王德,也具备了战胜金人的能力和实力。
王德命令宋军,手执巨斧,整齐有序地杀向金军,抬头砍人,低头砍马。霎时,头颅、马腿四处乱飞。金军大败,宋军取得柘皋大捷。
此后,宋军连连得分,收复含山、巢县、庐州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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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收到柘皋大捷的消息,心理变得很复杂。
金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赵构不得不重新估量南宋的实力。这样的实力,对金国的生死存亡,自然形成严重的威胁。一旦完颜兀术,狗急跳墙,举倾国之力,决一死战,那局势就不好掌控了。那么,何时要回父皇梓宫,何时迎回母后?自己为太后督造的慈宁殿,都已经建造好了,却殿空人缺。
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按照兀术派来密使,提出的要求,给金人一次胜利。
于是,不久后,身处前线的将士,收到了赵构发来的一道圣旨。赵构先是夸赞了将士们,为国流血奋战,所赢得的不世荣誉。而后话锋一转,要前线将士“尚思困兽之斗,务保全功!”
——尚思困兽之斗,务保全功!
明明大败金军,为什么赵构要前线将士“务保全功”呢?
普通解释是:“要他们适可而止,不要对金军bi迫太甚,致使他们再进行反扑。”
其实,推测赵构的心理,也很简单。他被连续17年的宋金对抗战,消耗得十分疲惫。十分希望不要再打仗,十分希望与需要和平,十分想予民休养生息,十分想腾出手来抓经济建设、抓文化教育,十分希望,十分想……
宋金对抗战,从宣和六年、七年,打到靖康元年、二年,再从建炎元年至四年,打到绍兴十一年。尤其,南宋开国后,就为黄淮之间区域,宋金两国你争我夺;就为你赢,我不服;我赢,你不服。难道,回环往复,以至无穷?!
试问,哪个帝王,能够忍受没完没了的连年战争?哪个朝代,能够经受无休无止的内外交困?哪个国家人民,能够忍受长年累月的战火与贫困?
如果,赵构容忍宋军,收复黄河以南失地,甚至不辞穷兵黩武,把靖康朝划出去的黄河以北土地也夺回来,然而,金军睡大觉吗?容你夺回吗?
那么,结论誓必依然如故,战到最后两败俱伤。完颜金完蛋,赵宋也完蛋。
终端结果——改朝换代!
预则立!赵构,能够“不预”吗?
武将,当然只管打战。皇帝,能够只管打战吗?
赵构,虽然是宋十帝,也是南宋开国皇帝,更是白手起家皇帝。
他,没有家底,可以耗下去。连年战火,更没有自我积蓄,可以耗下去。皇帝当了15年了,连皇帝住的御殿,还是茅屋!
更有甚者,绍兴八年的“宋金和议”,被金国皇帝完颜亶,撕毁了。不仅黄淮区域被夺回,送回赵构母亲韦太后,也成了泡影。
……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前线主帅张俊有意为之。不久,宋金对战的前线,竟然传来了宋军大败濠州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兀术终于放下了那颗高悬的心。
就是说,兀术的底线很低的。他只要一次大捷,甚至是名义上的大捷也行,一个足以让他,向金国皇帝和国民交待的大捷,一个成就他一世英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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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秦桧,眼看局势大有回到“主和”的道上的趋势,便又开始驾轻就熟地筹谋起来。因为他深刻认识到,只有主和,朝廷才是自己说了算的舞台。
秦桧难忘回国后的路程,往事历历在目。
建炎四年11月初三,他回国觐见皇帝。如今绍兴十一年,回国已经整整十周年。
前后11年来,有过多少风云变幻?一回来,就高升礼部尚书,不久登上相位。却爬得高,跌得也快。惨痛的教训,让他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自己经过八年的蜇伏,再次登上宰相。
历史的教训,自己的经历,都证明一点,不限制武将的权力,他秦桧还会再次跌入万丈深渊。
“兵骄而逐帅,帅强而叛上。”“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这是,历史的见证。
楚汉之争,三国之争,五代十国之争等等,无不证明这一点。赵宋的太祖赵匡胤,不就是“陈桥驿皇袍加身”的么?
他难忘,回国后了解到的,南宋开国后,一路走来的历史。
建炎年间,即南宋初年,朝廷内忧外患。要在激烈的斗争中生存下来,就必须依靠武将的力量。朝廷根本不可能实施北宋“以文制武”的传统。相反,还要放手壮大武将的势力,依靠他们渡过生存危机。
伴随着武将势力,在朝廷政坛的崛起,文臣和武将的关系发生了逆转。对待文臣,武将不再俯首帖耳,个别嚣张跋扈的,甚至视文臣如无物。韩世忠,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韩世忠出身贫寒,没有多少文化,还当过多年的混混,人称“泼皮韩五”。
韩世忠,特别瞧不起读书人,经常轻蔑地称读书人为“子曰”。
据说,赵构知道后,问他是否确有其事?韩世忠回答说:“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改了。”
赵构很高兴,以为他知道尊重读书人了。不料,韩世忠接着补充说:“如今我叫他们‘萌儿’。”
“萌儿”一说,在宋代类似于“傻冒”的意思。弄得赵构,大笑而止。
多年以来,尤其绍兴朝后,凡是韩世忠返回行宫觐见皇帝,他随带的十几个亲兵们,无不“金盔银甲”,高头大马,招摇过市,成了街头的一道风景。
高傲了世世代代的文臣们,其地位和权力的丧失,心理极不平衡。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武将对自己俯首帖耳,习惯了武将对自己点头哈腰,岂能容忍武将,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为了恢复文臣对武将的优势,文臣可谓是前仆后继。
他难忘,绍兴元年后的一系列政治风波。
绍兴元年,文臣中的著名笔杆子汪藻,抛出了风靡一时的“驭将三说”。
驭将三说,就是:“一曰示之以法,二曰运之以权,三曰别之以分。”
汪藻在奏章上,对皇帝说的大意是:“诸将的过失,不能不治。今天我们文官,见皇帝的时间不过数刻,而武将们,居然能随时见到皇帝。所以,现在流言满天飞,说陛下进退大臣,都是由武将们决定的。庙堂高地,这些武夫连字都不认识,竟然能站在这里,参与朝政。更过份的是,这些武夫居然把自己当作文臣,和文臣称兄道弟。想当年,就是三衙的首脑,见了宰执,也得卑躬屈膝。时下。武将中随便拉出个阿猫阿狗,在朝廷上都能横着走。”
接着,汪藻提出了“驭将三说”。
驭将三说,一二都是说废话,关键是在三。汪藻的意思是,把当今诸将的军队,分成十几份,让诸将的偏裨掌握,隶属御前而不属于诸将。
应该说,汪藻的意见很有水准。不过在当时,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汪藻的意见,如同指着和尚骂秃驴,武将们十分恼火。但汪藻毕竟是朝廷高官,不能用江湖手段解决。若要反唇相讥,没文化的武将,更不是对手。思来想去,武将们决定找枪手,以文人制文人。
于是,代笔者反唇相讥:“误国的都是文臣。自从蔡京、王黼收复燕云以来,守城的文臣,无不弃城逃跑。敌人侵略之时,文臣只知建讲和议。派出的使者,则信奉割地之说;率兵勤王,则中途溃散。自从金人入侵,弃地、弃民、误国、败事的都是文臣。这个过程中,有甘冒矢石、冲锋陷阵的都是武将。还有张邦昌、刘豫这样的僭逆者,除了你们文臣谁敢做?”
武将们,话粗理不粗。文臣们虽然愤怒,但也无计可施。
这么一闹,朝廷内部的文武关系崩溃,冰炭不容,连形式上的友好都没了。
似此,到绍兴七年。文臣主战派领袖张浚,以铁腕收大将刘光世的行营左护军,结果酿成了淮西兵变,张浚狼狈出局。
张浚走后,赵鼎和枢密副使王庶,继续张浚未竟的事业。
王庶用的,就是汪藻的建议。他想把各大将,麾下的偏裨,加以升擢,使每个人都能独立成军。这样一来,各大将的权势,就化整为零了,再也构不成威胁。而且手段温和,如温水煮青蛙,也不至于招致大将们的反对。
于是,南宋诸将中,名声极差的张俊,成为王庶下手的对象。
张俊,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当他发现王庶磨刀霍霍之时,立即做出了回应。
当时,王庶手下,有一个叫刘时的钱粮官,是张俊的同乡。于是,张俊便请他来喝酒。席间,趁着几分酒意,张俊毫不掩饰的威胁道:“乡人能为我言于子尚否?易置偏俾,似未宜遽,先处以可也。不知身在朝廷之上能得几日,其已安乎?”
子尚,王庶,字子尚。意思是,请你替我转告姓王的,竟然敢挑我张俊下手。让他自己想想,他在朝廷上能呆几天?问问他还能活多久?
王庶的态度也很强硬,愤然道:“请替我告诉姓张的,不论我是否身在朝廷,不论我能活多久,但我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履行好我的职责。”
王庶就这样,卷入了绍兴八年,主战、主和的争端,被罢官。收兵权之事,也就无疾而终。
……
审时度势,秦桧认为,收拾武门势力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