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退出贡院后,整个明伦堂里,直到虞允文不见了踪影,依旧是鸦雀无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笑不得。
“咳咳……”汤思退,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清清嗓子,慢悠悠地道:“诸位怎么看?既然‘颜苦孔之卓’确实是出自经典,那虞允文的文章列入一等,应当不成问题吧。”
范同立即道:“此子功底扎实,文章花团锦簇。方才我等既有误会,现在已经澄清,以吾之愚见,此人的文章莫说是列为一等,便是列为第一,却也名副其实。”
他一说完,马上意识到“完了!”虞允文第一,那秦埙怎么办?然而,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其他人,没有人反驳范同对虞允文的评价,那就等于默认了。
主考魏师逊大感不妙,不等汤思退发话就道:“只是有几篇文章的实力,也不在这篇文章之下,若是直接列其为第一,只怕别人不服。”
此话,正中范同下怀,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笑道:“我只是监考官,这等事实在插不上口。不过抡才大典,最重要的是对圣人的理解。理解得透,书读得通,才是正经。若只是偶得一些奇思妙想,误打误撞的才子,就算是取了第一,对国家也未必是一件好事。我言尽于此,到底如何,还要诸位考官自己拿捏。”
为了避嫌,范同已经站起来,当先走了出去。其他的监考官和同考官们,在范同认为虞允文可为第一的时候,都没有表达反对。范同避嫌,自然也纷纷站起,一个个鱼贯而出。
明伦堂里,只剩下了八位阅卷官,和主副考魏师逊、汤思退。魏师逊吁了口气,环视诸人,慢悠悠地道:“诸位以为如何?”
大家依然不吭声。魏师逊又道:“若以文章而论,诸位认为谁可争得上游。”
“咳咳……”终于有个考官不禁咳嗽,随即道:“下官以为,虞允文与另外三份试卷各有千秋,怕是争不出高下。”
其余阅卷官,纷纷颌首赞同,道:“不错!”“不错。”
魏师逊此时也不客气了,慢悠悠地道:“若是如此,虞允文的学识,似乎更加广博,这一句‘颜苦孔之卓’便可见其功底。然而,毕竟不是规定的经义典籍,是吗?”
“大人说的很有道理……”阅卷官们,又是纷纷点头。
于是,魏师逊圈出前十名,按顺序将考卷,由上而下摞好。对汤思退道:“按此名次,汤侍郎看看,若无异议,就这么上报御殿吧。”
汤思退一看,前三依次是:秦埙、虞永文、张孝祥。当然,范成大,也在十名之内,而陆游、杨万里、尤袤,也紧接十名之后。
汤思退,也无话可说。毕竟,陆游只是“锁廷试”解元,更有那十八路乡试,也有十八个解元哪。至于秦埙,一看其经义八股文,就是魏师逊文风。应当就是开题后,魏师逊写好了,拿给秦埙抄写一下而已。然而,主考作弊,轻而易举,谁有证据?文章,乃秦埙笔迹,谁能奈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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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不仅“中式进士”,即准进士贡生张榜,殿试也结束了。
降萼殿,蓝珪疾步老腿,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娘娘,不好了,金銮殿那边出事了!永宗要我告诉娘娘。大数百人的殿试,唯陆游墨卷,而且是要交卷前,不小心毛笔滑到卷子上。陛下问有没有空白卷子,反正殿试不限时间,可以重新写一份。可是,主考说,按考规,多少贡生,多少份卷子,所以,卷子是定数的,没人敢多备一份。听说,陆游,当场脸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央,一屁股跌坐椅子上,呆在那里。原来,他不是被人打落,而是出了意外,真是防不胜防。
陆游——滴墨成殇!
墨卷,墨汁滴卷,谓之“墨卷”。
陆游,虽然不是滴墨,可是毛笔滚落卷子,效果一样。
这种卷子,是不会送去阅卷的。直接由收卷官签名用印,送往收掌所存管。如果是会试,考生发生这种情况,只有等三年后再来了。而殿试,最好的结果,就是三甲最后一名。
三甲,是进士榜无名的。上榜的,都是一二甲。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
至于三甲,视为:同进士出身。
一二甲进士,直接进入吏部,安排上任。三甲,则是吏部备用官员。下一届春闱尚未开始前,哪里出缺才会用上。至于,三甲为“庶吉士”,那是明朝才有的了。
吴央不禁暗叹:陆游啊,你怎么会这么倒霉?!也许,冥冥之中,就是让他在诗词创作上大放光彩吧。如果顺利为官,自然感触就少,诗作也会少。再说,时间与精力也是局限。
蓝珪,见娘娘很是黯然,不敢走开。想着,这位陆生员,怎么会让娘娘这么上心?
“蓝公公,你去吩咐永宗,我要请那五位生员晚膳,就安排后苑吧。下午,先备些茶点。晚膳,在那安个桌面就可以了。入夜前,灯笼全部点上。你早点去吩咐吧,我担心陆游一气之下,提前走了。我估计,陛下这次也不会安排面试。这样的话,殿试上午就结束了。这五个人,同住一家客栈,永宗知道的。让他们申时初,就进来吧。”
蓝珪领命,赶紧安排去。
午膳后,吴央休息了一会就起床。展纸研墨,用小草,挥毫两幅“钗头凤”
钗头凤——陆游,于绍兴二十一年。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钗头凤——唐婉,于绍兴二十二年。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写完,吴央扶案,很是萧索。
陆游,备受情感打击,而今又遭仕途坎坷,可怎么好。他的生母早逝,偏偏爱上生母的外甥女唐婉。唐婉幼年失怙,从小寄养在姨母家,也是个苦命的女子。而陆游继母,偏偏不喜欢唐婉,勉强同意陆游与唐婉成婚后,百般找茬。不到一年,硬是拆散了这对恩爱的鸳鸯。唐婉被迫改嫁后,虽然后夫对她不错,可曾经爱得太深了,难以自拔。绍兴22年,唐婉偶然走进沈园,看到了陆游书写在墙壁上的《钗头凤》,百感交集,挥泪应和了一首在近旁。回去后,大病一场。转年,就因悲伤、抑郁而死。
唐婉改嫁不久,陆游也被迫与继母安排的女子结婚。再婚的夫妻感情,可想而知。不然,也出不了催人泪下的《钗头凤》……
“娘娘,都来了,已经安排了茶点。”蓝珪,打断了吴央的思路。
吴央微微颔首,又挥挥手。蓝珪于是,行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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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萼殿林苑,被辛永宗领来的五位贡生才子,在廊亭坐了一会后,便四处走走看看。他们五人中,只有虞允文知道,吴皇后就是吴央。
只有虞允文,没有走开,坐在廊亭里,想心事。
绍兴十二年一别,又过了十二年。允文心里,端的是感慨万端。
当年,陪同吴央一行,游览了几处成都附近的好山好水。吴央一行离开后,他便按照吴央的指引,做了吴璘的部下。
一年半后,当朝廷册立吴皇后的诏书下达时,吴璘神秘地告诉他,吴皇后就是吴央。说是其兄吴玠生前告诉他的,并且吩咐要保密。要等到吴央公开女子身份后,才能说。
当时,他允文听了,目瞪口呆,简直傻了般,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自从建炎三年七月,在建康(南京)奉父亲之命,前往镇江京岘山,祭奠宗泽,偶遇吴央,她竟然脱口呼他名字。他当时就一头雾水,觉得她的样貌好熟悉、好亲切,很象他的梦中人。可是以为她是男子,也就付之一笑。虽然如此,她的音容笑貌,始终挥之不去。当得知她是女子后,她的一颦一笑,成了他的精神食粮。
建炎三年的他,才二十一岁,年长吴央四岁。由于一直奢望,会遇梦中人,所以一直拒婚。直到离开岳家军后,随父亲返回家乡读书,才被迫成家。当他知道吴央乃女子后,大病一场。吴央是皇帝女人,奈之何?然而,依然沉沦相思之苦。而今,三十五岁的他,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
允文想入非非,但见一位仙子般的美人,款款走来。允文,腾地起立。在各处走着的几个,也看见了,此女子乃吴皇后无疑。今日,本来就是奉皇后召见而来。于是,向廊亭靠拢。
吴娘娘,越走越近,无限姣好映入眼帘。
乳白色的丝缎长裙,直拖到脚踝。与鲜花一样颜色的腰带,扎在不细不粗的腰部,略偏左侧,还扎了个蝴蝶结。乌黑油亮的长发,如瀑垂下。耳垂,嵌着一对硕大的,似玉非玉般之无名宝石,折射着一种圣洁的光芒。前额发卡,是三列一排的珍珠半环,簪卡着额发。发卡左侧还佩戴着一朵紫红的芍花,煞是好看。样样美的五官,洁白细腻的肤色,温煦而甜美的似笑非笑。尤其,深邃的目光,高贵的神情,凝聚成某种神圣不可侵犯之神尊,汇合成某种至高无上的威势。
可谓,穿戴简洁,却又高贵无比。让所有人,感觉自己见到了洛神一般,肃然起敬。
虞允文,呆立那里,雕塑一般。人是那人,貌是那貌,只是,变成仙女模样。
吴央,在邻近允文的那张台子,兀自坐下。她,凝视了他片刻后,开口道:“彬父,坐吧!”语气,甚为亲切。
原来,换女声说话,更是悦耳动听。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女子声音。他机械地作揖,机械地坐下,连“拜见娘娘”也忘了说。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吴央。直到其他四个走近,一个个行礼后,他才收回目光。
虞允文,出生1110年,字彬父,45岁。
陆游,出生1125年,字务观,号放翁,30岁。
范成大,出生1126年,字致能,号石湖居士,29岁。
杨万里,出生1127年,字廷秀,号诚斋,28岁。
尤袤,出生1127年,字延之,号遂初居士,28岁。
吴央脑海里,闪过他们的简历。见四个还站着,道:“务观、致能、廷秀、延之,都坐下吧。”
他们依言坐下,几个人全部呆住。这位吴娘娘,怎么好象见过,与之前见过的吴大人,很象。可是,吴大人是男子。难道,吴大人有双胞胎的姐妹?
这时,蓝珪来了。“老朽,都知蓝珪,见过各位生员!”边说,边一一行礼。五个人,哪敢托大,赶紧回礼。都知,内侍省头儿呢。
蓝都知,打开他拎来的包袱,拿出五个精装的盒子。盒子面上,贴着名字。按照名字,分发各位举子的面前。完了道:“各位生员,这是吴娘娘送给你们的礼物。礼物虽小,却是珍贵无比。乃吴娘娘,于绍兴十二年间,为尔等亲手制作的。不信,可以看看笔洗的底款。尔等,好福气啊!”
绍兴十二年?!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呆了。少顷,回过神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制作精美的笔洗,落款:绍兴十二年,吴央制。不同的是,各人有各人的号称。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吴央就是吴娘娘,太神奇了。大家,各自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地欣赏自己的笔洗,每个人脸上都喜不自胜。
因为,这简直格外神奇了,除了虞允文,刻的是“字”外,其他四位,当时还没有取“号”呢。然而,四位才子,一会看看娘娘,一会看看笔洗。就算好奇,也都不敢说话。
良久,娘娘微笑道:“各位,这个笔洗,也许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吧。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与将来,你们都会是我,一直关注的人。放翁五岁的时候,我就见过。诚斋的冠礼,还是我的父亲吴近主持的呢。石湖与遂初,于绍兴十三年见过。至于彬父,更是早就熟悉了。虽然,当年在你们面前的我,乃是女扮男装。然而,除了说话声音,其他都一样吧。所以,大家不用拘束。今日让你们小聚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你们五人之间,互相加深印象与了解。望今后,彼此都成为好友,相互关照,相互提携。”
说到这,蓝珪领着几个宫女进来,摆下茶点与茶具、水壶、炉子。之前的茶水,不是功夫茶。这是要让大家,真正品茶了。
待摆放停当,娘娘微笑地看了大家一眼,道:“今晚,就在这个园子里晚餐。晚餐前,你们可以品茶、闲侃,随意一些。要吟诗作对,这里笔墨纸砚都备下的。要丝竹弹奏,那边茅屋里有古琴与玉笛。”
说到这,她起身道:“好,晚上见。”言罢,转身离去。大家对着她的背影,躬身目送。
她一边走,一边对跟来的蓝珪道:“大家进入品茶、闲侃的状态后。你将虞允文带到书房。彬父出去后,再领陆游。”
蓝珪轻轻点头称是,便留下没有离开园子。
中宫书房,等同皇后的办公房。
吴央临案不久,虞允文就进来了。吴央看他一眼,默然走到茶案坐下,准备泡茶。抬头,见虞允文的目光,流连于两首《钗头凤》,蹙眉,神情沉黯。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简直就是我虞允文的写照啊!这人世间,怎一个情字了得……
允文心潮翻涌,双目衔泪。
“彬父,来,坐下品茶吧。”吴央,亲切地呼唤。
允文听到娘娘喊他,赶紧揩去泪水,过来坐下。机械地喝着吴央递过来的一盏盏茶,很是木然。茶过四道,仍然无语。
吴央打破沉静道:“令堂仙逝了吧,令尊虞祺身体好吗?你的孩儿公亮、公著、杭孙,都长很高了吧。”
允文,无心去揣摩,娘娘怎么对他的境况,什么都知道。而是再也矜持不住,喊了一声“娘娘……”就再也说不出话了。站起、转身蹲下,双手捂着脸,默然抽泣。
这一声哽咽的呼唤,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十分地悲切。
吴央,也被弄得双目濡湿,硬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过了好久,待他平静下来,她走过去扶起他,摁他坐下。递给他一条丝帕,让他擦去泪水。
不能再进一步安慰他了。允文,虽然是她前世有过缘份的人,但今生,他是赵构的女人。虽然,也喜欢,也欣赏允文,但这不是男女之爱。皇后的身份,也不允许有他爱。
又过了一会,他仍然有点戚然道“让娘娘见笑了!”
吴央温和道:“不是慨叹‘颜苦孔之卓’吗?其一寓意应当是,君苦时之艰吧。毕竟是,被拖到四十有五,才得以博弈春闱。我曾经对你说过,先贤有言,天将降大人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智。我想,如今的你,定然是心智弥坚了。其二嘛,就心照不宣了吧。我清楚你的情怀,颜苦孔之卓也是实情。那就,当我自家妹子看待吧。有如,当年的鹏举兄对我那样,好吗?”
“我,可以时常见到你吗?就象永宗那样?”
“呵呵,你想当我侍卫官啊,这可不是你的特长啊!”
“那怎么办?只求能够经常看你一眼,也不成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后宫禁地,岂是外臣能够随便出入?她掏出一把钥匙、一张纸笺,递给他道:“这是我让吴益,为你代办下的住处。地点靠近皇城与御街之头两边的六部,会很方便的。小厮与女使,前不久都物色好了,在里面候着侍候你呢。琼林宴过后,你就住进去吧。等以后,你安定下来了,里面的人,你自可以辞退,换上你自己挑选的。”
这人!让我说什么好啊!他起身一揖,道:“谢,娘娘厚待!”允文,有气无力道。
“这次,副主考汤思退帮助了你。是他坚持,给你自辩机会的。不然,你被打落都不知道为什么。当然,是我吩咐过他,一定要公正对待每一位会试举子,也顺便点了你们五位的名字。当然,也是你的八股文,出类拔萃,否则是不会给你自辩机会的。这样,也算歪打正着,让朝官不记住你都不可能了。至于,你对范同最后的宽容,甚好。可见,你为人处事,已经很成熟。你的名次排前,他是说了话的。不过,说了马上后悔,却也来不及了。呵呵,有意思。”
“不知道,殿试策论,写得如何。”允文蹙眉。
吴央,和风轻抚般,道:“我说彬父啊,你有这么不自信吗?我相信你,名次排前不是问题。陛下定夺一甲及第者,一般会参考会试排名。我想,陆游出了意外不算的话,其他三个成绩应当会不如你。他们擅长诗词曲赋,经义八股与策论,恐怕不及你。”
吴央抬眸,凝视他一会道:“你先回后苑,与他们闲侃吧。我还要与陆游谈谈,需要安抚他一下。”
允文起身,吴央跟着站起。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人,强忍想拥抱她的冲动,默然一鞠,逃也似地,大步跨出门外。这才,摁住自己狂跳的心口,须臾,才挪着沉重的步子,向园子走去。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好好做事,绝对不可令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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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后苑,虞允文展纸挥毫,也用小草,写下两首《钗头凤》。象吴央一样地,标明作者与创作时间。与其说是挥洒陆游与唐婉的无奈哀叹,不如说是借以抒发自己,难以言表的满腔深情与无奈。
四个才子围过来,陆游吃惊地瞪大眼睛,问“彬父,你何时去过绍兴沈园?这是我与唐婉,写在沈园墙壁上的词作。”
“我一直在川陕,哪里去过绍兴。我刚刚到过吴娘娘书房,见到娘娘刚刚写下的这两首词,墨迹未干呢,于是记下了。娘娘认识家父,传我前去询问家父的近况。”
陆游沉默了。奇怪,难道娘娘去过沈园?应当没有啊!听说娘娘自从身居后宫以后,至今,再也没有微服出访过。
于是,几个人围着陆游询问,唐婉是谁,为什么两人吟诵的钗头凤,如此缠绵悱恻。
陆游无奈,讲述了他与表妹唐婉,令人心酸的爱情故事。
陆游一边简述,一边落泪。末了道:“我的婉儿,写下这首词不久,转年就去世了。如今,倒是应了白居易《长恨歌》所吟: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允文叹口气,道:“是啊,真是有如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传说有一种花,叫彼岸花。这种花与叶,说的是黄泉路边唯一的景致。此花,只开于黄泉路上。花开叶不见,见叶花不开。叶子和花,不会同时出现。”
杨万里道:“还有这一说?我当是白居易,为唐玄宗思念杨贵妃而吟诵呢。”
范成大道:“叹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难了。”
当然,范成大此时,自然不会知道,五六十年后,元好问的《摸鱼儿-雁邱词》,会有类似之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尤袤道:“大唐刘禹锡《竹枝词》有吟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或许,唐玄宗被迫放弃杨贵妃,更多地也是出于无奈,所以倍加感伤吧。”
虞允文喃喃自语: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陆生员,请跟我来”蓝珪来了。
陆游被领走了,几个人坐下来,接着海阔天空地闲侃。从人之常情,到国情、军情,金廷号外,简直无所不谈。
*
书房,陆游果然见到了娘娘的笔墨,写的是他与唐婉之词。
“务观啊,咱们长话短说。既然出了意外,也无须太伤心。世事,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倒是以后,你有什么打算。三年后,再来博弈一次?”
陆游摇摇头,道:“谢娘娘垂顾。我不想再考了,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样可以有益社稷,报效朝廷。”
“比如呢?”吴央亲切地问到。
“我想,先去军营做幕府。我自幼受家父熏陶,研习过不少军书。”
“甚好!你曾经立志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以报效国家。那么,你希望去哪个军营?”
陆游,轻轻地摇摇头,道:“我与军中不熟,也不知去哪合适。”
吴央掏出一封推荐信,递给他道:“那么,你先去杨存中帐下,为幕府吧。杨存中,就是杨沂中,这你知道吧。三年后春闱,希望陛下,届时可以赐你进士出身。那时,你再到地方理政。也希望三年后,你向我提出,想去哪里当差。不过,进士出身,一般要从底层做起,比如某县主簿什么的,慢慢积累从政经验。届时,我会尽力,达成你的愿望,可以吗?”
陆游听罢,激动不已,赶紧起立,深深鞠躬。两眼含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天色不早,后苑该上菜了。你去吧,好好吃饭。务观啊,天无绝人之路,一切不顺,望你都能够,淡然处之。”
“是,娘娘!务观谨记。”
吴央颔首,陆游退出。
当陆游走回后苑,廊亭上的所有灯笼,都已经点亮了。
此时,杂役搬来一张桌面与椅子。桌面,放在一张石桌上。紧接着,后面杂役、女使鱼贯而入。转眼功夫,酒菜齐备。
蓝公公道:“各位生员,入席吧。吴娘娘说,你们先吃着,她在里面用膳,好让你们随意些。娘娘,一会再来看望大家。”
蓝珪末了道:“各位请慢用,老朽告辞。”
五人中,允文年长于大家,便代表道:“谢谢蓝都知!都知慢走。”说完,对蓝珪一揖。大家跟着行礼。
蓝珪走了,一众杂役、宫女都跟着离开。
五大才子,自是心无旁骛,互相敬酒,吃喝惬意。没有想到,娘娘这么体贴人。想想看,要是她在,场面定然拘谨,谁也不敢放开了大吃大喝。
然而,酒虽然是绍兴产的上等黄酒,却只有三小罐。想醉,也醉不成。但五个人三罐酒,说够也够。
待他们吃喝的差不多,收拾残羹碗碟的人就来了。几个才子赶紧让开,散步去。
前面的撤下,后面的就摆上茶点。等他们回到廊亭不久,娘娘就来了。
她换了一套晚装,满面春风。在她的引导下,大家自然而然地,谈笑风生。就连陆游,脸上也再无阴霾,不亦乐乎。
直到戌时已过,辛永宗才来领走他们,送他们回客栈。
大家一走,园子里立马格外宁静。吴央起身,漫步在园内的一条条小径上。
晚风习习,夜阑珊。岁月静好,忆绵绸。泉流不息,落下水塘。淙淙的流水声,渲染了夜的静谧。举步冷暖,步步用心。慢慢转悠的步子,节奏着主人的无尽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