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大师逝世,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吴央依然若有所失。时常走神、思念不已。每日,以赏读易安的诗文,哀悼这位词苑之千古奇葩。
秦府,王氏抱怨“这个李迒,也太不象话了,竟然连我表姐死了,也不通知我一声。”王氏,边说边抹泪。
秦桧抬眸,看向正堂高悬的御赐“一徳格天”墨宝,神情很复杂。是啊,连天子都不敢不待见他秦桧,而李清照却与他们秦家,老死不相往来。就连死了,也不让他的妻子,清照的表妹王氏,见其表姐最后一眼。如果不是李清照有遗嘱,李迒安敢?
“生之不见,死见何益?你也无须伤感,人死了,一切恩怨也就了了吧。”
人死了,一切恩怨也就了了,能了么?往事,岂能如烟?
靖康之难,女真人欲废靖康帝赵桓,另立伪帝张邦昌。他秦桧,义愤填膺、大义凛然,奋笔疾书、痛斥女真。也因此成了女真俘虏,在金国一呆四年。
离奇的是,别人都回不来,他秦桧回国了,而且一回来就成了礼部尚书。此后,他借力打力,让一个个宰相下台。直至绍兴八年,他终于战胜了最强劲的对手张浚,登上了相位。
强手文官赵鼎、张浚,被他打趴下,可是各路大将,谁买他的账?于是,他利用女真外力,迫使赵构收了各路大将的兵权。接着,利用掌国之权利,他买通了一丘之貉的一路大将张俊,合力对付最强硬的韩世忠与岳飞。把年老的韩世忠打趴下,把年轻的岳飞陷害至死。
这还不够,他清楚被他扯下台的赵鼎、张浚,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于是,再整死赵鼎,整蔫张浚。从此,他真正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演了南宋政坛,宰相生涯一十八年的权谋之术。
第一种手法,背后拨弄是非,造谣离间,出卖同他共事的大臣。曾经,在赵鼎与张浚之间,反复挑拨离间,借力打力。
第二种手法,言语不多,却很毒,甚至以一语害人。李光曾与秦桧争论,发言稍微触犯了秦桧,秦桧就不说话了。等李光说完,秦桧慢慢地说:“李光没有作大臣的礼法。”赵构听后,对李光十分生气。李光,也就玩完了。
第三种手法,一意孤行,排除异己,必欲置反对者于死地而后快。枢密院编修官,胡铨上书,愿斩秦桧以谢天下。顷刻受到秦桧打击,把他贬往昭州(广西乎乐)为编管。大臣陈刚中支持胡铨上书,秦桧大怒,把他弄到赣州安远县。
第四种手法,屡兴大狱,包括文字狱,株连无辜,迫害与他稍有异意之人。到了秦桧晚年,此法更为凶残。倒在“兴大狱,殃无辜。”之下的朝野官员,不胜枚举。到了秦桧奄奄一息之年,还以莫须有的“谋大逆”,株连贤士五十三人。其中,包括赵鼎的儿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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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十一年腊月,随着一代名将岳飞的逝去,南宋朝堂反对和议的最大障碍,终于彻底清除,秦桧梦寐以求的理想实现了。掌控天下,这个遥远的梦想,终于在自己有生之年实现。
放眼南宋朝堂,秦桧找不到可以跟自己抗衡的人,岳飞狼狈身死,韩世忠苟延残喘,张浚、赵鼎流放边远之地,能威胁自己的都彻底完蛋了。望着战战兢兢的南宋群臣,身处权力顶端的秦桧,却还是感到一阵阵地悲凉,因为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永远摆脱不了一道阴影,那就是皇帝赵构。
没有人比秦桧更了解赵构,也没有人比秦桧更了解,赵构心中难以启齿的隐私,想得亲子将来继位的隐私。自己之所以能战胜所有的敌人,并不是自己的敌人无能,也不是自己能力出众和手段高明,而是自己有一个谁也无可比拟的同盟者,只要皇帝这个同盟者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秦桧才感到悲凉,因为自己,也始终在扮演着一枚棋子的角色。虽然这个棋子很重要,但终究还是棋子。终有一天,自己也会象赵构以前掌控的棋子一样,被他随意的丢弃。
“你甘心棋子的命运吗?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我命由我不由人。”秦桧,这么鼓励自己,也权衡各方势力。
在赵构身边多年,秦桧对赵构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事了如指掌。他知道这个阴冷的帝王并非无懈可击。赵构掌控局势的一般手段,无非是在当权者外,再扶持一个对手,一旦当权者出局,就由对手顺利接替。赵构,他永远不会让朝堂上只有一个声音。
如果当权者之外,没有具备接替当权者的人,那又当如何?如果朝廷上下都是我秦桧的人,都畏惧我秦桧,谁敢接替我的位置?如果赵构身边的一切动静,都掌握在我秦桧的手上,那我岂不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秦桧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只要完成这三个目标,即便赵构,我又有何惧?游戏才刚刚开始,属于我秦桧和你赵构的权力游戏。赵构,你等着,我一定要证明,证明给天下人看,我秦桧才是这个时代最有智慧的人。你赵构,才是我秦桧的棋子。
秦桧,这么想的同时,也开始步步为营地,步步算计与实施。
绍兴第二次和议,给予了秦桧太多的便利,作为和议的秘密条款。和议中,金人就有“不得辄更易大臣”的条件。只要有这个条件,秦桧就有一个坚实的后盾。
不仅如此,具备跟秦桧角逐宰相之位的人选,都是反对和议的人。赵构,若是要保持和议的稳定,就必须支持秦桧。这,给了秦桧足够的理由和保证,以便秦桧整死这些政敌。
秦桧第一个出手的对象,就是赵鼎。赵鼎曾两度为相,手下党羽众多,当年与吕颐浩等朝廷巨擘,还跟赵构一起浮海逃亡,可谓是同生共死。赵鼎在赵构心中的地位,绝对不可小觑。不搞死赵鼎,秦桧总觉得心里发毛。
所以他秦桧,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开始在地方上,布置自己的势力。
到了绍兴24年(1154),南宋一百多个地级市,最高行政长官,有将近八十余人,都是秦桧一派的人物。
至此,秦桧达到了自以为是之权力的顶峰。这个顶峰,貌似就只有秦桧一人。
秦桧为此,用尽了几乎一生的时间。自以为,彻底地掌控了天下,天下间无人再能主宰秦桧的命运。然而,掌控天下了,人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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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去日苦多,张俊一命呜呼。
绍兴24年,完颜亨毙命,秦熺如秋后蚂蚱,而曾经的跳梁小丑张俊也被阎王招去了。
张俊(1086~1154)字伯英,曾成纪(甘肃天水)人,南宋武将,曾经的南宋四大将之一。虽然作为武将,还是能征善战的。但为人贪财谄媚,又心胸狭窄,也贪生怕死,力主与金国求和,是陷害岳飞父子的主凶之一。虽然张俊好迎合圣意,颇得赵构宠辛。然而,害死岳飞后,不到一年,也被罢枢密使,赏他清河郡王。
郡王的头衔,自然表面风光,显赫一时。然迫害同朝忠良大将的日子,岂能好过?众叛亲离,无人待见。鬼怪闹府,恶魔缠身,惶惶不可终日地,耗着苟延残喘的余生。直至绍兴21年,韩世忠逝世,皇上感慨万端,一时念旧,幸临张府。就算张俊因之想沾点皇上洪福,供奉赵构饕餮大宴,也没有能够延年益寿,而是愈发百病缠身,噩梦更加频频,昼夜不安。
张俊,就这么好死不如赖活地,顶着郡王的光环,实则活得生不如死。竟然,也活到69岁。可叹,生命力对于人类来说,是不问好人、坏人的。
张俊逝世不久的十一月,朝廷得报,韦太后的兄弟,韦渊逝世。赵构与吴央,少不得又被折腾一番。想来,这位韦氏外戚,也是生前享殊宠,身后飨哀荣。今生,也值了。
张俊逝世,秦桧感触多多。
当年,张俊虽然成为秦桧的同谋,坑害忠良。然而事后,秦桧自然不能容。没几下,就借韩世忠卸甲说事,撺掇大臣们,纷纷奏请,说张俊也当卸甲退养。而张俊自己,没等朝廷做出最后裁决,就自动强烈要求退养。乞骨奏章一而再,再而三。而岳飞被害的前因后果,赵构心知肚明,也就顺水推舟,准奏,加郡王。这才让张俊,半死不活地,又苟延残喘了十余年。
张俊逝世了,秦桧唯一牵挂的,还是綦崇礼藏匿的那份“草诏”。
綦崇礼,被誉“第一御笔”,曾经草拟过大几百诏书,乃陛下一直很倚重的亮节之臣。他的一些远见卓识,也深得皇帝赵构的支持和赞同。曾经进官侍读,兼史馆修撰。主持编纂了神宗、哲宗两帝实录。期间,也兼职绍兴、明州知州。秦桧登相位,他奏请辞职退养。赵构深知秦桧不会放过綦崇礼,只好准奏,实则保护。绍兴九年二月,綦崇礼退居台州后,把他一生写就的诗文、奏章等,编著成60卷的《北海集》。其中,就有《草桧罢相制所受墨敕》。
这份没有颁发的诏书,就是秦桧刚刚回国,拜官礼部尚书不久,曾经为相不到一月,就被群起而攻之的弹劾奏章淹没,皇帝无奈之下,亲笔所写的诏书纲要,交给綦崇礼,让他据以起草,罢免秦桧相位的那份旨意。而这份草拟诏书,就是秦桧卖国投降的铁证。由于这份诏书没有正式颁发,而是朝廷内部直接罢了秦桧相位。綦崇礼便私下藏匿了这份诏书。
一时失势的秦桧,将仇恨埋在心底,隐忍不发。但他时刻关注着局势的变化,伺机东山再起。这份“罪证”成了秦桧的一大心病。在他专权朝政,权势熏天的十多年里,他挖空心思地想找到并毁灭这份罪证。于是,綦崇礼家里,每每“遭贼”,秦桧依然无法得到。
绍兴十二年,綦崇礼于台州病逝,享年60岁。皇上,追赠其官“左朝议大夫”。《宋史》有其传记,评述他“为人不高傲,能容众,廉俭寡欲,端方亮直,不惮强御。”还说他“除专心文事外,还洞晓音律,常在气振之时,慷慨长歌,议论风生,不愧为一时之英。”
当然,说到綦崇礼,就不能不提到李清照和秦桧。綦崇礼,之所以常常被后人提及并受到关注,除了他是宋代翰林学士的自身因素、代御笔高手外,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与他曾同大名鼎鼎的女词人李清照,和大奸臣秦桧之间,出现过一些恩怨纠葛,因而名噪一时,并流传后世不无关系。秦妻王氏,是李清照舅舅的女儿。而綦崇礼,又是李清照夫君赵明诚的表兄。
即,王氏是李清照的表妹,李清照是綦崇礼的表嫂。这么的互为亲戚关系,却是,李清照与王氏老死不相往来。而綦崇礼帮助过李清照打官司,綦崇礼又是赵构欣赏与倚重过的臣子,李清照又是吴央要守护的人。
綦崇礼逝世后的第二年七月,辛永宗禀报,秦桧派人前往台州,欲寻找那份草诏。
“台州,驿路难走,他们应当会走海路。七月,正是台风频发期。你派几个高手,发船跟踪,在钱塘江海岸,伺机解决吧。若是秦桧所派之人,之前没有作恶的记录,就给他们一条生路。老办法,让他们从此失踪好了。”
永宗清楚,“失踪”就是让他们去屯门,或者新岛狮城(新加坡)谋生。
(新加坡,在南宋时期,由于首航到此,就取名很多。但多数称其:新州、新岛,星州、星洲、星岛、星国,息辣,狮城。谐音新,喻其小,而息辣,则是马来语“Selat-海峡”的意思,至于狮城,则是来自于苏门答腊人的一个传说。因此,新加坡国民,华裔占绝大多数。他们的远祖,基本都是宋人,以及宋代以后的华人。)
没过几天,秦桧得报,派去台州的数十人,全部失踪。
秦桧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双手发抖。他心里清楚,试问而今天下,谁敢捋他的虎须?多少次,他的爪牙不是成了无头公案,就是一去不返,悄无声息。他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同时,有一只无形的手,握着铁榔头,不时地敲打他一下。他自然隐隐觉得此人是谁,可是查不得,也无以查。因为他本来就干的是黑暗勾当,被人阴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爹,是不是再派人去?”秦熺壮着胆子问。
“蠢猪!还派什么派?人家这是警告,再派多少都会有去无回。如果再不知死活,死的就是你我父子了。今后,除非迫不得已,这件事将来再说吧,尤其是你!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恶人,由我去做。你清楚,只要宋、金两国和议,没有被废除,朝廷也就奈何不了老夫。”
秦桧说到“你”字时,咬音特别重。秦熺赶紧鞠躬,道:“爹,孩儿谨遵教诲。”
秦桧挥挥手,秦熺退下。此后几日,秦桧称病,不上朝。
秦桧不上朝,还真能胁迫到皇帝。朝事,不可一日无人主政。换人,又换不得。
同时,赵构也得报,秦桧的亲卫,几十人不知去向。原来,因此又闹情绪了。此时,正进入八月,赵构少不得,赐秦桧建康府永丰圩田,以为安慰。
“爹,看来皇上还是很厚待秦家的。这不,又赏准予我家在建康围田了。”
“熺儿,我老了,来日无多矣!你当我为何不上朝?我还不是为你们后人,多谋点实惠的东西。”
“是,父亲大人高明。”
“去,让我孙儿送我上朝。人家好处也给了,没得还赖家里?你记住,凡事,都要把握分寸。”
秦熺,少不得连连称是,赶紧安排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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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张俊去了,妻子表姐李清照也去了,好多好多相识的旧人,都去了。他秦桧来日几多?他多想祈求上天,让他再活二十年。
李清照的逝世,勾起秦桧牵挂綦崇礼“草诏”。綦崇礼死了好多年了,可是这份草诏依然没有到手。必须弄到手!秦桧,暗暗拽紧拳头。
“来人!”……
秦桧,如此这般布置一番后,稳坐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一手端着小茶壶,不时啜一口。抬眸昏花的老眼,望着御赐“一徳格天”四个遒劲而恣逸的大字,不禁捋着白须,露出得意的笑容。
格天者,感通上天也。
《周书-君奭》曰:“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书,含尚书、商书、夏书、虞书、周书。奭,示声,的样子)。
从一手遮天,到一徳格天,秦桧,也算是个历史人物了。
不过,一手遮天与一徳格天,也实在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