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行礼后,退出了营帐。
董卓双眸眯成一条细缝,面上带着笑意。
一直到吕布完全离开了营帐时,董卓脸上的笑容,如同炎阳下的冰雪一般,迅速消融瓦解了。
一屁股坐在胡床上,董卓双目圆瞪,浓密的胡须微微颤抖。
“这个竖子!无用至极,无用至极啊!”
颤抖着的嘴唇,发出由小渐大的声音。
董卓右手握成拳,锤在一旁胡床的紫色床面上,整个脸也渐渐变成了酱紫色。
过了好一会儿,董卓躁动的情绪才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来人,来人!”一直守候在帐内,持盆的童子,闻言赶紧走到胡床的旁边,恭敬低头来到董卓的身旁。
“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去李儒的营帐,就说咱家有要事找他!”
“遵命”低头的童子,恭敬的离开了。
营帐内,火炉中,散发着余温的火炭,保证了帐内的温暖。
地上铺着凉席,李儒席地而坐,靠着烛台上昏黄的火光,看着面前屏风上的地图,捂着下巴,沉默着。
董卓的童子,小跑着来到了李儒的营帐门口。
掀开门帘,冲进了营帐,童子的脚步声打断了李儒的沉思。
转过头,看见董卓的贴身侍童,微微错愕后,李儒随即便明白过来。
“你且在门口等候,待我稍稍梳洗,就跟你一起到主公处。”
李儒说完,将烛台放在身前的桌案上,起身,来到自己的睡榻前。
在睡榻的边缘,几件淡蓝色的汉服,被浆洗的发白,整齐的叠在一起。
时间虽然只过去了十几分钟,营帐中的董卓,却已经等的有些不赖烦了。
当营门口的脚步声响起时,董卓快步走到营帐门口,伸手将正准备掀布帘的李儒,迅速抓了进来。
“李儒,怎么现在才到?让咱家好等啊。”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急切,让李儒露出感动的神色。
可随即,李儒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得呆板起来。
“主公,夜已深,儒本想休息,已经宽衣解带,所以,因为穿衣,耽误了些时间,请主公赎罪。”
“哎,李儒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啊!”董卓牵着李儒的左手,拍着李儒的手背,悦色的说道。
“主公招李儒前来,不知有何要事?”看着和颜悦色的董卓,李儒面无表情的道。
“李儒,你可知吕布征伐王匡的大军,已经回到了平阴县?”
“哦,主公,李儒也是刚刚听说。”闻言,李儒微微一愣,赶紧应道。
“李儒,可知战况如何?”
“禀告主公,李儒还不知”低着头,李儒行礼回道。
闻言,董卓微微错愕,双眸中带着复杂的神色,注视着恭敬低头的李儒。
“李儒,这次吕布军大获全胜,打得王匡军几乎覆没,但却让贼首王匡逃掉了,不知儒可有计教我?”
“主公,河东郡临近京畿重地,但其地中却早已非当初汉光武帝时期的富庶,此时的河东郡,久经战祸,瘟疫四起,王匡凭着这样的河东郡,起兵万余,可以说已经是河东郡所能承受的极限,主公只需在平阴县以及小平津等重要渡口,驻扎数千兵卒,就不用再担心了。”
“哦,果真如此?”董卓闻言大喜,大嘴咧开,笑容满面。
独自笑了片刻,却没人接话,脸上的笑容微敛,董卓看着低头不语的李儒,内心突然感到恐慌起来。
“如今,河东之事已了,但关东众贼子仍然手握重兵,让咱家寝食难安,儒儿,计将安出!”
带着询问的口气,董卓有些紧张的看着身前的李儒,轻声道。
“主公,虎牢关乃天下第一险关,华雄将军,勇冠三军,侍中宋果,智计诡秘,关东众诸侯皆不足为惧。”
李儒依旧低着头,声音一如往常般平静。
我不是问的情况,我问的是计!
体内好像有一头孤狼,在垂死中,发出了声声虚弱的哽咽。
心中感到一阵阵发堵,董卓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这种感觉,对董卓来说非常陌生,隐约中,董卓意识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
“李儒,夜已经深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董卓苍白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无奈的挥着手。
李儒低着头,默默地后退。
在临近帐篷的门口时,李儒微微顿足,停顿了片刻后。
“主公,关东诸侯,不久就会退兵,主公可发兵攻伐南阳,也可东征兖冀,请主公,乾纲独断!”
说完,李儒在董卓明亮起来的双眸中,利落的转身,掀开了门口的布帘。
帐内候着的童子,端来了热水,董卓洗手浴足后,轻松的躺在了床榻上。
不久,便惬意的进入了梦乡。
漆黑的夜晚,宛县至鲁阳的官道上,刮起缕缕寒风。
道路两旁的密林中,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发出阵阵莫名的嚎叫。
宽阔的道路,呈现出上升的弧度。
道路旁的草丛中,隐约传来阵阵簌簌声。
并不平坦的路面上,在月光的映射下,许多不明的物体显漏出银色的轮廓。
如果有人走近细看,会发现,在去鲁阳的官道上,到处都是朽木碎渣,和冷尸残骸。
还有,紧紧贴着地面,在枯残的叶片中,艰难得吐露着嫩绿新芽的野草。
嘴边涌出了淡淡的白沫,颈脖上的鬓毛,根根直立,雄健的前肢在行进中,不断在月光下,显示出优美的曲线。
白马摇着头。发出了几声洪亮的响鼻。
孙坚右手轻轻握着手中的缰绳,左手紧紧抱着白马的前胸,整个身子前躬着,几乎要贴在马背上。
被风吹起的披风,带着巨大的扯力,带动着孙坚前身的札甲,给孙坚施加了巨大的扯力。
可孙坚仍然驱赶着自己的坐骑,以最快的速度,在崎岖的官道上前进着。
道路的两旁,随着白马快速的行进,密林逐渐变的稀疏起来。
而路旁的劲草在风中,发出的簌簌声,却越发的响亮。
空气中,一种清新干燥的感觉,逐渐清晰了起来。
孙坚微微闭目,拉住缰绳的右手用力一紧,白马顿时人立而起。
口中发出迂声,安抚住了白马后,孙坚驱使着白马转到了身后。
天空中,皓白的银月,被飘来的乌云所遮盖,只剩下耀眼的繁星。
在回过身的孙坚面前,被深邃的黑暗笼罩中的大道上,空无一人。
只有在大道的深处,隐约中,有阵阵马蹄踏地的声音传来。
对道路两旁密林中的嚎叫和路旁劲草随风的声音,不闻不见,孙坚驻马立于大路中央。
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祖茂才带着三百余骑,到达了孙坚前方道路,目所能及的地方。
看着祖茂所率前锋军,已经到达,孙坚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策马转过身,孙坚驾着白马,绝尘而去。
大道上,姗姗来迟的祖茂,看着孙坚疾驰而去的背影,微微一愣后,随即赶紧指挥身旁的士卒,紧紧跟上。
道路的密林已经消失,一路上,路旁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树木。
在晨曦稀薄的白光中,绿色的秧苗上,凝结出了透明的水珠。
鲁阳城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走走停停间,孙坚带着自己的军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听说孙坚到来,鲁阳城守公仇称,衣着凌乱的来到了城墙上,看到城外集结起来的大军,以及站在大军前方,坐在白马之上,身着铁甲的孙坚。
震惊之下,公仇称迅速叫人,打开了城门。
只是震惊,身为鲁阳县世家的代表,公仇称并没有畏惧。
因为,在此时,鲁阳的城墙上,除了红缎黑底的汉字大旗外,还插有许多绿缎的旗帜。
在那绿缎的旗帜上面,用赤色的朱砂,书写着巨大的袁字。
酸枣县,十万余的盟军,重新来到了距离县城东边十余里的地方,驻扎起来。
诸侯们的各军,各自划分了界限,在一定的区域内,建立起了营帐。
次序虽然看起来有些杂乱,但营帐间的界限却是泾渭分明。
曹*站在临时的营帐中,半日的奔波,让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一屁股坐在跪榻上,曹*取下头上的铁盔,丢在跪榻前方。
头盔撞在跪榻的台阶上,弹了两下,随即滚落到了地上。
曹洪掀开门口的布帘,走进了大帐内。
“主公,膳食已经准备好了,请用些雉汤吧。”低着头,曹洪恭敬的说道。
“子廉,还没到吃饭的时间吧?”
“主公,这是我让士兵们,特意准备的,一路跋涉实在太过辛苦,所以我让士兵们起火造饭,先食一餐。”
“哦?这样啊,那叫人端上来吧。”内心微微感动,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个人吃,也实在无趣,让子孝和元让一起过来,还有你,都把盔甲给卸了,顺道去找些酒来。”
闻言,曹洪双眼一亮,低头应诺后,转身迅速离开了营帐。
等曹洪离开后,曹*才站起身,开始着人脱去身上的盔甲。
曹营中,五千余兵卒们,一起就地埋锅做饭。
就连巡营的兵卒,也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和其他士兵一起,用碎石堆砌起了烧火用的简易灶台。
一缕缕白色的炊烟,在大营中弥漫着,就好像笼罩着浓浓的迷雾一般,灶台里朵朵烈焰,所形成的气流,让所有的景象都朦胧了起来。
瓷盆中,冰冷的河水逐渐滚沸起来,士兵们从土里挖出了新鲜的嫩姜,用利刃切成了细片,放入了锅中。
在升腾的热气中,阵阵独属于嫩姜的辛辣味,逐渐的扩散开来。
曹军的士卒们,拿起从军需官处领来的粟米面团,随意切成大小如巴掌一般,形状不规则的片状,熟练的将这些面片抛向了锅内。
士卒们围着一口口瓷盆,看着盆中一片片浮上水面的面皮,吞咽着口中的津液。
联军中,所有的诸侯都在忙着建设营地,安置防备骑兵的设施。
也只有曹军的军营中,才有缕缕的炊烟飘出。
眼见如此,众诸侯中,有人疑惑不解,但大部分的人,都面带鄙夷。
看着从曹军主帅营帐中,飘荡而出的炊烟,张邈无奈的摇着头,布满遗憾神色的双眸深处,隐藏着一丝轻蔑。
铁釜中的雉汤传出阵阵香气,曹洪蹲在地上,时不时用手中的佩刀,拨弄着灶台内,燃烧着的干柴。
夏侯惇和曹仁双脚搭在榻上,手中拿着瓷碗,就着瓮中的粗酒,和手中的干粮,频频对饮着。
曹*坐在台阶上,注视灶台里,犹如莲瓣般的火焰,手中瓷碗中有酒,始终没有饮下。
四人围着灶台,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有意无意间,帐中其他人的双眼,都时不时的瞟向,沉默着的曹*。
帐内的香气逐渐浓郁,釜中的雉汤也变成了黄色,汤面上颗颗晶莹的油滴,让围坐着的三人,食欲大增。
曹洪盛了满满一碗雉汤,轻轻吹拂了一会儿后,双手举着,恭敬地递到了曹*的面前。
汤汁中,丰满的雉腿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曹*微微侧头,左手接过曹洪递过来的汤碗,看着恭敬低头的曹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子廉,子孝,元让,你们也吃,来!”
高举手中瓷碗,曹*和帐中几人,依次碰杯,然后,仰头,曹*饮尽碗中酒。
粗酒如肚,随着酒劲还有一股别样的愁绪,由内而外的,在曹*体内,蔓延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