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抬头,看了看身着两档札甲,面漏担忧神色的卒兵。
“我没事,你下去吧。”
闻言,卒兵微微躬身,然后倒退着,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天空中,在太阳还没落山之时,银色的圆月就已经显露出了依稀的轮廓。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的成为了天空中的主宰。
播洒着银辉的圆月,将草甸上,不停行进着的并州骑卒全身,都裹上了银边。
为了第一时间,了解到平阴县内西凉军的动向,本就不多的骑卒,几乎全部都被王匡安排去平阴县外打探消息。
所以,当王匡军东面的探马,发现马脚裹布,马嘴含竹片的吕布军时,吕布军的骑兵离王匡军大营,已经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骑兵对于步兵来说,确实很可怕,可弱点也很明显,汉朝的单边马鞍只能方便士兵骑乘,增加骑兵的移动力,却无法增加士兵双腿的夹力。
若是骑兵冲锋,那么在杀伤敌人的同时,也会被手中的长兵器所震伤,而且极易摔下马来。
如果不用长兵器,又没法发挥战马的优势,更可能成为弓卒们的靶子。
而且,在数百年里,汉族为了对付善骑射的游牧民族,创造了许多有效的手段。
例如汉武帝时期的李陵,依靠五千的弓卒,竟挡住了十万余的匈奴精骑。
当用铁链横锁的战车,加上尖锐的扎马钉,无数的陷马坑,汉军中普及的弩具以及训练有素的枪卒,出现在战场上时。
汉朝的骑兵,就只能全部下马,充做步卒,毕竟,在汉朝时,合适地战马不比骑卒命轻。
但是,吕布手中的并州骑却不同,在这些骑兵中,大部分虽仍然是普通骑兵,可还有一小部分,是并州骑兵中,真正的精锐。
这批精锐,并州当地人称为狼骑。
身着重凯的狼骑,可以靠着他们娴熟的骑艺,手持长兵,纵横在厮杀的战场之上。
身着皮甲的狼骑,手中的弓,可以一边奔跑一边发出箭矢,也就是所谓的骑射。
这样的骑卒,在野战时,才能对汉朝的步卒,形成真正的压倒性优势。
大地微微地震颤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回大营的探马,就被无数的箭矢钉在了地上。
大营门口,木制的栅栏被下马的骑兵,用早已准备好的铁制挂钩所拉垮。
近两千余狼骑中,两百多身着铁甲的狼骑,护卫着吕布,率先冲了进去。
就在并州步兵们拉垮栅栏时,王匡军大营内,木制高塔上的士兵就已经用号角,发出了敌袭的预警声。
可是,当营房中的士兵们,拿起武器跑出营帐时,吕布带着两千余狼骑已经冲入了大营。
王匡拿着斩马刀,聚集着周围,惊慌失措的士兵,可并州狼骑对来不及准备的步兵们,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
而吕布和他身边身着铁甲的骑兵,更是一个个移动着的铁制堡垒,所过之处,掀起阵阵血浪。
这些狼骑身后,紧跟着的并州骑卒们,拿起原本专门对付塞外游骑的弩具和斩马刀,对在狼骑的蹂躏下,凄惨不堪的王匡军兵们,展开了屠杀。
王匡所带的这万余士卒,除了一千余王匡本家的亲兵外,其他的都是河东郡各地的郡兵,以及临时招募的新卒。
所以,在吕布军一面倒的屠杀下,王匡的大军很快崩溃了。
大部分士兵都四散逃离,逃不了的跪地投降。
可惜,王匡军的兵卒不知道,西凉军队的军纪,从来都不要俘虏。
而用两条腿逃跑的兵卒,又怎么能跑的过四条腿的战马。
王匡手持大旗,目呲俱裂的看着吕布军一万余兵卒,在自己的军营里,肆意的杀戮着。
吕布带着身边的狼骑精锐,犹如清河中奔涌的河水,势不可挡的在王匡军的大营里纵横肆掠。
顷刻间,数百士卒,就在铁骑的行进下,化为了路上的血泥。
鲜血将画戟的刃面,染成刺目的红色,与他主人背后的披风,是一样的颜色。
红色的赤兔,踏着地上的残躯,和满地涓涓流淌着的鲜血,载着身着鱼鳞甲的吕布,向着一个方向,一路冲去。
一路上,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除了在这条路上,单手持着大旗的王匡,和他那一千余的亲兵。
眼看吕布和他身后的狼骑们,越来越近,一千余忠于王匡的亲兵,对着吕布冲来的方向,举起了一杆杆尖锐的长矛。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散发着点点金属光泽的矛尖,吕布嘴角微微上勾。
手中画戟横向一扫,身着铁甲,奔涌向前的两百余狼骑,顿时和吕布一起,迅速分成两路,移向了两旁。
而在他们身后,两千余身着皮甲的狼骑,一边奔跑,一边挽弓搭箭。
两千余的箭矢,在半空中,沿着两千余道抛物线的轨迹,落在手持长矛,守卫王匡的亲兵队列中。
这一阵箭雨,直接造成了亲兵近半的损失,活下来的也几乎人人带伤,原本紧密的队列顿时变得混乱了起来。
可是,即使死伤惨重,队列混乱,亲兵们也没有一个逃离,反而在经过了短暂的混乱后,手持长矛迅速的聚成了一团。
而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奔跑中的狼骑们,已经来不及发出第二波箭雨。
最后,在狼骑们与吕布惊骇的目光中,身着皮甲的狼骑们,撞向了五百余手持长矛聚拢在一起王匡亲兵们。
顿时,血肉四溅,战马惨嚎,尸骸齐飞。
在战马的冲击下,无数士卒被顶上了天空,在长矛的穿透下,无数狼骑连人带马被串在了一起。
侥幸在冲击下活下来的士卒,捡起地上的武器,与接肘而至的狼骑玩命搏杀,而没受伤的狼骑们,也杀红了眼,抽出腰刀在马上跟剩下的士卒们短兵相接。
虽然在狼骑的洪流下,剩下的亲兵就好像大雨中,湖水表面上的一块细小的浮萍一般,随时都可能淹没在滚滚洪流下。
但在这片微尘般的浮萍没被淹没之前,竟然没有一个狼骑可以到达站在这片浮萍身后,王匡的面前。
“大人,快走吧!”轻骑带着两名亲兵,来到王匡的身旁。
“不,我不走”王匡转首,注视着手中的旗帜,那用紫缎镶边,绘有汉字的帅旗,在大营中,无数营帐上的大火发出光芒的映照下,迎风而展。
展开的旗帜,在风中不断发出嗖嗖的声响,而就在王匡转头的时候,空气中,除了旗帜发出的声音外,还带着几道与之浑然不同的破空声。
瞬间,王匡只觉身侧有股大力袭来,身子顿时一个踉跄,倒在了高台上。
愤怒的回头,怒视着大力传来的方向,却看见轻骑站在自己原先站立的地方,而在他的背后札甲处,几枚黑色的箭头上,正淌落着暗红的液体。
两个亲兵,架起呆愣着的王匡,快速向着早已牵来的马匹走去。
此时,在吕布的指挥下,渐渐冷静下来的狼骑们甩开了亲兵的纠缠,飞速的退后,并向两边散开。
让出了他们身后,手拿弩具,蓄势待发的步兵们。
在这些步卒手中,弩具专用弩箭的箭头上,还燃烧着火焰。
在吕布的示意下,校尉曹性指挥着弓卒们,射出了手中的弩箭。
燃烧着的弩箭,在半空中带着道道烟尾,覆盖了那一片区域。
燃烧着的箭矢,穿透了轻骑的身体,也击打在了轻骑身旁的旗杆上。
大量地鲜血淌落在高台的木制地板上,轻骑涌出鲜血的嘴角,却微微的向上翘起。
浓烟四溢,无论是地上的尸体,还是身受重伤的亲卒们,在浓浓的黑烟之中,很快就被在埋葬在烈焰中。
全身都被火焰所覆盖,在无法形容的焚身之痛里,轻骑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
生死弥留间,往事一幕幕回荡在轻骑的脑海中。
少年时,黄河泛滥,父母双亡,为生计,流离失所,东躲西藏。
长大后,黄巾起义,临近洛阳的河东郡,更是成为冀州黄巾主力,与大汉官军之间角逐战场的后方。
轻骑就此投奔了官军,靠着那微薄的粮饷,在乱世中,苟延残喘着。
黄巾之乱后,河东郡又爆发了大瘟疫,十室九空。
轻骑的运气很好,再次活了下来。
后董卓作乱,轻骑跟随着王匡,来到了河阳津。
我究竟,为了什么?
火焰烧灼着轻骑的身体,剧痛之下,当轻骑的意识里,往昔的片段已到尽头时,轻骑的内心中,却充斥着万分的疑惑与不解。
我并不是王族的家兵,也没受过王匡的恩惠,为什么我要为他而死?
轻骑的意识即将逝去,但此时,却尽量的思考着。
他知道,他必须要找到答案。
因为,他需要一个答案。
最后,一段清晰的话语,终于被他从脑海的深处,翻找了出来。
虽强必虏,虽远必诛。
明白了!
烈焰之中,轻骑缓缓举起了右手,轻微的动作,几乎耗尽了轻骑所有的力量。
燃烧着的右手伸向了,立于身侧的大旗,将同样燃烧着的旗杆,用力握住。
箭矢上,不停淌落着的鲜血,逐渐流尽。
高台上,火焰中的残躯,生机已经断绝。
却始终,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