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刃切割了空气,顺道切割了郭汜头盔顶端的长缨。
涂漆枪杆与擦在了头盔顶端的甲片上,刮出了稀少的火星。
长枪钉在地上,深入地面的枪头,将坚硬的泥土,变成了一堆碎砾。
畏惧的看了看,依旧颤动不停的枪杆,摸了摸头盔,光滑的顶端,一脸煞白的郭汜,心有戚戚地咽了口唾沫。
和煦的晨光,逐渐炽烈。
春日将正中,夜里寒冷的气温,很快开始回升。
不管追逐着孙骑的董骑,还是被追逐的孙骑,身上的里衣,俱被汗水打湿。
而善于骑射,奔跑速度快于孙骑的四十余董军羌骑,却一直和孙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偶尔射出的箭矢,最多也只能偶尔伤到,孙军最靠后的骑卒,很难造成孙骑的减员。
即使如此,四十余的羌骑在郭汜的带领下,仍然紧追在孙骑身后。
而董军剩下的六十余身着皮甲的汉制骑卒,在奔跑中,却渐渐跟不上羌骑和孙骑的速度。
回过头,视线观察着身后数量消减了很多的董军骑卒,祖茂忍着剧痛,拉起了手中的缰绳。
快速地下马,祖茂奔至了全身雪白的骏马身前。
二十余孙骑停下了脚步,迅速的将祖茂和孙坚围在了中间。
“祖茂,你这是?”孙坚诧异的看着身前,单膝跪地祖茂。
“将军!”快速脱去了染血的里衣,单膝跪地的祖茂双手将里衣捧起。
“敌军追之甚急,我军势孤,恐难逃脱,请将军不要嫌弃,换上祖茂的衣服吧。”
注视着在祖茂*的身体上,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祖茂手中,那件血迹斑斑的里衣。
“祖茂,此战全因我事先不查,方才中了董军的奸计,以至于全军皆没,孙坚愧当主帅,也对不起战死的兵卒,人终难免一死,即使是岁如彭祖,也有寿终之日,我从起兵开始,就想到可能会有今天,阴曹之下,孙某又怎能让祖茂独自面对同僚!”
脸庞上带着笑容,孙坚锐利的双眸中,却一片平静,犹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将真挚情感,掩盖在了湖泊的深处。
“主公!”直视着孙坚的脸庞,祖茂的双眼内的瞳仁中,却映照出了意识里,在栅栏外的两个背影。
“义山,仲谋,还有我孙军三万余的兵卒,他们的血不能白流啊!”低下头,祖茂双手伸直,将布有斑驳血痕的衣服,递到了孙坚的面前。
“请主公更衣!”
全身雪白的骏马,微微后退,孙坚嘴唇微张,双眸中漏出了悯然的神色。
“请主公,更衣!”祖茂重复着话语,但口气却比先前更显铿锵。
任何语言,在此时,都已经成为了多余,孙坚翻身下马,面色肃然的来到了祖茂的身前,慎重的接过了染血的里衣。
“只要我孙坚有一口气在,必报此仇!”平静的湖面上,翻起了滔天的巨浪,在锐利的双眸中,化为喷涌的怒火。
右手抚摸着白色的里衣上,道道惊心的血迹,孙坚隐藏着的情感,终于彻底显露了出来。
狐疑的望着不远处,停滞不前的孙骑,郭汜拉起缰绳,带着四十余羌骑,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身后被甩下的董军骑卒,追赶上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郭汜细细观察着远方聚集在一起,向着自己的方向,举枪戒备着的骑卒。
始终,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
地上翠绿嫩草的柔软梗叶随着微风,左右摇摆着。
间隔着三百余步的两只骑军,相互对持。
羌骑身后的披风,孙骑染血的衣袍,随着微风,荡起阵阵波纹。
而持刀挽弓的羌骑,和持枪伫立的孙骑,却在这微风中,一动不动。
在二十余孙骑的包围中,孙坚脱去了身上的甲胄,穿上了祖茂的里衣,骑上了祖茂的战马。
棕褐色的毛发,沾染上了马匹的汗液,纠结在一起,一茬一茬地分布在骏马的身上。
马匹嘴唇上,不停地涌出混杂着无色唾液的白色泡沫。
视线扫过马脖颈侧面上的暗红色手印,与身上血迹斑斑的里衣,孙坚转头看着翻身坐在白马身上的祖茂。
“祖茂,事有不待,保命为上!”
祖茂没有应诺,只是向孙坚简单的抱起了双拳,脸上流溢着一抹决然。
孙骑结束了和羌骑的对持,再次移动了起来。
干净的盔甲,雪白的骏马,在孙骑中,如此的显眼。
祖茂向着身侧,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二十余的孙骑,向着祖茂手指的方向,分出了五骑。
驱使着口吐白沫的褐棕色战马,孙坚在四个骑卒的护卫下,头也不回的奔出了骑卒的队伍。
郭汜双眼微眯,观察了下一分为二的孙军骑卒。
视线停留在了,在阳光下,发散着灿烂白光的银甲上。
并且最终,被身着此甲,纵马奔驰的背影所吸引。
“跟我冲,活捉孙坚!”
四十余羌骑,全部追向了背影的所在。
而被羌骑追逐的孙骑,在奔跑中,不停有骑卒脱离孙骑的队伍。
看到身前人数越来越少的孙军骑卒,以为孙坚已经众叛亲离的郭汜,更加卖力的驱使起了身下的战马。
孙坚的坐骑,本是孙坚在南阳郡,仔细挑选而出,是一等一的良马。
骏马的耐力以及速度,都是上佳,远超一般的驽马和杂血马。
再加上,此时的祖茂,根本没有一丝怜惜之意,用鞋后跟的尖刺不停地造访着骏马的臀部,更是激发了骏马的潜力,竟然直接拉开了与其他孙骑的距离。
所以当郭汜前方的孙骑,只剩下三名时。
郭汜惊讶的发现,”孙坚“与其他两位孙军骑卒之间,竟拉开了数百步的距离。
略感错愕后,郭汜随即又释然,以为”孙坚“已经慌了手脚,一心只为逃命,无心顾及其他了。
似乎要验证郭汜的想法,跟在”孙坚“身后的两名孙骑,并没有像他们的战友那样舍弃孙坚。
在进入羌骑的射程范围后,还是没有观察到祖茂手势的两名骑卒相视一笑。
明白祖茂为防暴露行迹,已经不会再打出手势的两名骑卒,勒住了身下的战马,掉转了马身,迎向了冲过来的董军羌骑。
奔驰着战马背上,无数箭矢击穿的两具单薄身躯,被箭矢上的惯性所带起。
如同随风的柳絮,轻若无物般的飘落在了地上。
柳絮入土,过一年,就会从地里长出青绿的嫩苗。
而落在地上,插满箭矢的身躯,在羌骑的践踏过后,过一年,腐朽的残骸,就将被野草所掩埋。
解决了两名轻骑后,郭汜带领着羌骑,在祖茂的身后,紧追不舍。
两位骑卒用生命,让郭汜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的意识里,最后忠于“孙坚”的士卒已经战死,“孙坚”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全身雪白骏马的速度,已经增到了极限。
但祖茂,却无法继续拉开与羌骑间的距离。
只因为,在骑着白马的祖茂面前,原本坦途的地形,突然变的崎岖了起来。
同时随着地形的变化,白马的体力,相比较骑术精湛的羌族骑兵的坐骑,流失的更为严重。
在崎岖陡峭的路面,双方的距离,逐渐的拉近着。
祖茂紧咬牙关,右手紧握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在马背上的颠簸中,尽力放缓着自己的呼吸,调整着自己的状态,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时刻。
可当祖茂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时,在他前进的道路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块拦路的巨石。
一块阻挡了大半的路面,表面上布满坑洼的巨石。
绕过巨石后,两旁都长满枯草的道路尽头,竖立着几个高大的木桩。
郭汜身边跟着三个羌骑,率先绕过了巨石,来到了巨石的身后。
然后郭汜惊喜的发现,他所追赶的对象,一身银甲的“孙坚”,正站在道路的尽头。
在他身边,竖立着数个与之身高比肩的木桩,和一匹周身雪白,嘴涌白沫的骏马。
脸上显漏出万分欣喜的神色,以为“孙坚”已知逃跑无望,所以打算放弃的郭汜,趾高气昂的奔向了道路的尽头。
可只走了一段距离,郭汜脸欣喜的神色,却迅速阴沉了下来。
奔到了木桩的尽头,郭汜清楚的看见,一块高大的圆木,正披着没有血迹的铁制札甲,圆木顶端,盖着一个铁制的头盔。
头盔顶端,红色的长缨,在空气中,轻轻地摆动着。
道路两旁的枯草,无精打采的垂向地面,繁密枯黄的梗叶,掩盖了地面上所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