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冷地吹过大地,我听见袖袍在拍打的声音,那彻骨的冰凉感一点点从脊背一直传到脚跟,仿佛浑身都冻僵了,不能动弹。
天空上,紫魂将静之久整个地抱在怀里,轻声道:“冷吗?”
静之久看着他,相视一笑,柔声道:“不冷。”
噬蓝曦依旧跪在那里,身旁是巢将军还未冷透的尸体。
我似乎感到此时的我变成了那个多余的那个人,与这个场面极其不和谐的存在。
我呆呆的站着,没有人来理会。身上干枯的死皮一片片落下,散成灰色的点点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我突然重重咳嗽起来,嗓子里一瞬间好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卡得难受,卡得生疼,却又什么都咳不出来。
我感到从上方传来冷冷的目光,极其沉重地,好似要将我完全压垮一般。我忍不住跪在地上,捂着喉咙不停地颤抖。
一大块鲜红鲜红的血块就这样被生生咳了出来,我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不容易才了缓过来。
“我们走吧。”静之久出声道。
“好!”身旁的男子欣然应诺。
我十指紧紧地嵌在地下,血渗了出来。脸色一片青白,头沉沉地,精神一阵恍惚,身体摇摇欲坠。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声听上去是那么的扭曲和恐怖,像恶鬼的嚎哭一样。起初只是低低地笑,后来渐渐变成了仰头大笑,脸上的表情这一刻狰狞无比,不知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头上生死镰不知何时被召唤出来,虚浮在空中,散发出噬人的寒芒。周身逐渐燃起一层奇异的黑焰,触上去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是疯了?”还未离去的两人被我诡异的动作吸引住目光,停下了脚步,静之久指着下方的我道。
紫魂鼻间冷哼了一声,盯着我上方的生死镰,眼神微眯。手冷不防抬起,一道奔雷劈头盖脸地朝我砸了下来。来势凶猛,方向刁钻,就欲绕过生死镰一声劈下。
生死镰正欲护主,却被我一个念头制止了。我眼睛死死盯着那道天雷,一张银灰色的面具出现在手上,站起身竟是不闪不避迎着那道奔雷伸手将面具缓缓戴上,时间竟掐的丝毫不差。
一声巨响,大地升起一阵烟尘。待到风沙渐渐散去,我静静站在原地,分毫无损,只是面具上却出现了一道深深地伤痕,由上至下,倾斜着,给阴冷的面身增添了一份冷酷的味道。
面具下,我慢慢睁开双眼,眼神扫过天空中的那对情侣,目光收回,伸手一把握住浮于身前的生死镰,镰尖朝上,直指紫魂与静之久。眼中一片冰冷。
“要决斗吗?”紫魂眼神里充满不屑。
我望着他们两人,全然未理会。突然臂膀一抖,生死镰一挥,一道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死气刀刃如同斩碎虚空,将天空都切成了两片一般,疯狂掠出,势不可挡!
风刀未至,人已色变!
紫魂动也未动,静之久紧紧抱着他的胸膛,光芒从他们身侧一闪而逝,没入黑夜,留下满空的余辉。
我淡然收刀,身心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像是凭空切断了什么联系似的,不必再总是如此费劲地牵挂着。
转身再也未看他们一眼,朝噬蓝曦缓缓走去。
此时噬蓝曦已经站起身,被我先前一刀的气势所惊得还未回过神来。我走近身前,低头看看已经黯然逝去的巢将军,半响无言。
“有人来了,我们走吧。”我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方向是朝着这来的。
“报!魂王大人,附近叛军余部已经全部肃清,所有人马集合完毕,目前正在十里外的倾凤坡驻扎歇息。另有一封东丰城传来的急报,请大人过目。”一个武士模样的驿兵骑马风尘仆仆奔来,见到还未离开的紫魂,立即下马跪下,手中递上一份粘有孔雀翎的信封。
“念!”紫魂大手一挥,声音威严道。
我侧着脸盯着那名驿兵,噬蓝曦也是看着他,显然也是认出了这是一封重要的情报。
“是!”驿兵大声应道,手脚麻利地撕开信封,从中倒出一张字条,声音洪亮地念了出来。
“芝灵叛变!东丰失陷!皇城危急!速回!速回!”
“嗯?”紫魂一声重重的惊疑。
“怎么会?”静之久轻掩着口不可置信道。
“是芝将军!芝将军怎么会……叛变了?”噬蓝曦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走!”紫魂搂着静之久,率先离开此处。驿兵急忙跟上。
“我们回去?”噬蓝曦问道。
我回头往巢将军的尸体看去,道:“我们先将巢将军埋了吧,暴尸荒野不好。”
噬蓝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我没用动用那过人的力量,仅仅是凭着凡人的双手一点一点慢慢的挖了一个不大的坑,刚好可以埋下巢将军的遗体。噬蓝曦从一旁的丛林里就地取材,为将军做了一副棺木,我们将将军的尸体轻轻装入其中,把棺木下葬,再埋土。我为将军立了个碑,上面什么字都没刻,也没打算刻。
面无表情地朝墓碑静静站了一会,深深鞠了一躬,我才向一旁的噬蓝曦道:“走吧,回东丰城。”
噬蓝曦点点头。
回去时到处已是一片兵荒马乱,还未靠近东丰城,随处可见逃难的饥民,短短数日,沿途竟是饿莩载道。
我们走走停停,对这些惨像无可奈何,只能对此忍痛视若不见。
刚到东丰城附近时,就听见战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我看见两道冲天的光芒在天空中快速移动,隐隐还看到了一道紫色的光芒在天边闪烁,但很快就暗淡下去,再无声息。
“我们快点。”我直接拉住噬蓝曦的手,身形飞奔而去。
待赶到战场时,整个战争场面已经变得极其血腥激烈,城池的围墙上尽被染得血红。城下无数的士兵踩着战友堆积如山的尸体拼命的云梯往上爬,有些许修为深厚地则是直接腾空跃起直扑而上。城上守军刀枪齐出,剑雨直下,即使早已多半负伤,仍旧死守不退。两军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一边猛攻,一方死守。天上地下千万道能量光柱相互剧烈地碰撞,无数火球伴随着巨石呼啸着砸下,死伤遍地。
“这城下的是东伯侯的大军,还有紫魂属下的将士,他们在全力攻打东丰城,试图将城池给夺回来。”噬蓝曦紧张的观察着场面,认出了皇室一方的阵营。
我眼里紧紧盯着天上那两道不停纠缠打斗着的流光,虽然因为地面上的轰鸣声听不见他们打斗的声音,但远远都可以感受到那一种心悸的力量在虚空之上爆炸湮灭,整个虚空好似都在颤抖着,仿佛随时可能碎去一般。从那之中我察觉到了一股令人熟悉的力量。
“芝兰!芝将军!”我眼皮忍不住一跳,那个几乎是一招就将我性命给带走的人现在却正被着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给压制了。
“那是东伯侯!还有芝将军!”噬蓝曦也注意到了天空之上那更为恐怖的战斗。
“东伯侯!”我眼神眯了眯。的确除了他,这里没人再能压制得芝将军了。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先前那道紫光就是紫魂,显然他没能在芝将军手中走出几招。
我拉着噬蓝曦穿过混乱的人群,随手将所有招呼而来的火雨箭矢打散。现在芝将军不在,还能拦住我的人并不多。
我朝着紫光坠落的地方掠去,在那里我见到了之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紫魂,他直挺挺地倒在那里,胸前是一个恐怖的血洞,露出了好些折断的肋骨,那窟窿正可怕地向外不断冒着血水。静之久待在他身边不停的为他遮挡着偶尔飞来的流矢弹火,早已哭成了泪人。
“羽贺,你的七彩孔雀翎呢,那种你说过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呢?快给紫魂服下,紫魂他……他快不行了,你快……怎么会,你竟然没有带着!?……快去取啊!快啊!……当初你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过你们可以为紫魂上刀山下火海的,怎么现在紫魂才出事,你们一个个都变得畏畏缩缩,如此没用起来!?……你们快想办法啊,快啊!……要你们有何用!”
只有零星数人站在一边,他们似乎是之前追随过紫魂的其中一些人,现在个个一脸无辜,躲在一角,脸撇向一边,不敢看重伤的紫魂和哭喊着的静之久。
我远远地落下脚步与噬蓝曦看着,没有上前的打算。
噬蓝曦脸上尽是一片复杂之色。
静之久突然发现了我们,伸出手,本能想叫唤,却一阵语塞。不由得低下头去,暗自落泪。
我站着不动,面具上的伤痕在夜色下依旧清晰可见,正散发着阴冷的光泽。
噬蓝曦忍不住别过头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我再一次仰天大笑,笑容里充满了无尽苦涩的意味,眼泪在面具之下疯狂地宣泄。全然不顾这是在战场上。
我站到紫魂面前,看也未看旁边泪痕未尽、一脸警惕看着我的静之久。我盯着紫魂那死灰色的脸,他的面目表情惊恐而不甘,死前该是遭受了多大的打击。
我轻轻咬破手指,闭上眼睛将七彩孔雀翎残留的力量抽出一部分汇聚在指尖,凝成一滴暗红的血液。
“给他服下,也许还有希望。”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做着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一样。眼里依旧没有静之久。
“我先看看。”静之久用手小心接过这滴血液,伸出舌间轻轻在其上点了点,终是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细心地为紫魂服下。
我将一切动作看在眼里,神色漠然,全不在意。
没多久,紫魂死寂的脸上逐渐恢复了轻微的红润,血不再流,胸口上那恐怖伤势的周围冒出了无数萌动的肉芽,早该停止的呼吸竟然在鼻尖出现了淡淡的气息。
噬蓝曦跟了过来,也许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复生,惊异地捂住了嘴巴。
一旁跪在紫魂身边的静之久激动得紧握他的手,不停轻呼他的名字,眼里尽是喜色。
我无言地笑笑,咧开嘴时无意间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我独自转身离去,这里已经没有我什么份了。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进城,那里还有我要去兑现的已经迟了的约定。
“你可知道闭月去了哪吗?”身后冷不防幽幽地传来一句话。那声音曾经是那么地令人思念。
我没有回头,径直往城内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复杂的笑,但很快就被淹没在无尽的轰鸣声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