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崇俭!”帝妤的声音隐约在颤抖,为了这一刻她等了很久,费尽千辛万苦。
后来我听帝妤自述时,感慨良多。
帝妤本是东南一小镇小户人家的独女,在那个连年藩镇割据,战火纷飞的日子,家中无修道习武之人,乱世中全家人能勉强温饱度日已经是最大福分了。可是天不遂人愿,偏偏赶上百年一遇的天灾饥荒,加上战争赋税极高,人民纷纷逃荒,路边到处可见因冻饿死的人。帝妤当时才十岁不到,随父母一起逃离家园。半路遇见军队,父亲被强拉去当壮丁,仅剩母亲与她相依为命。
“妤,听话,别出声,在这和妈妈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在帝妤懵懂的目光下,她的父亲轻声又向母亲耳语几句,随后匆匆离开藏身之地,外面一阵嘈杂的马嘶声过后,就没了声响。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父亲。
接下来的印象是一个场景,母亲一脸病容,虚弱地躺在床榻边上,紧紧拉着帝妤的手。身边站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看着帝妤的眼里充满了光亮,笑道:“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随后在母亲不舍的泪光下,帝妤被男子的一位下属给硬生生带走,任凭帝妤如何地哭叫反抗。
接下来是被带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类似宫殿的建筑内。主人貌似是一方霸主,这里宫女舞姬成千,夜夜笙歌,宴席无数,酒池肉林中的生活糜烂至极。
帝妤到了男子府邸,就有一批侍女专门服侍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她数次想出去见母亲,却被禁止出府,而且告诉她不久后就会轮到老爷“召见”了。
那时她还小,不明白仆人所说的“召见”的意思,也看不出待女们看她那奇异的目光。
直到她无意中从一位好心的舞姬口中得知,老爷每晚都会召见一位女子侍寝,至于做什么,帝妤看着舞姬羞红的脸,突然明白是如何一回事后,小脸吓得一片惨白。
很快她从侍女的口中得知了老爷召见的确切日期,惶惶不得终日。
在两次逃跑无果后,再一次被逮着的她被抓去见那位老爷。她被铁链锁着,挣扎地抬起头,还未看到老爷的脸,就被老爷一脚给踩在头上,冰冷的声音响起:“这贱婢,给我拖出去,明早凌迟处死,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她们,敢背叛我宫佲的就是这个下场!”
在仆人们唯唯诺诺的声音中,她被下属们楸着长发丢到牢狱中,忍受着狱卒的调笑和恶心伸来的脏手。这一刻她想起了父亲母亲,和他们曾经温馨的家。恍然如梦。
就在她拼死反抗的夜里,一声巨大的轰鸣声震天动地,让狱卒们停下了对她的戏弄。
一道遮天的火光划过,那位老爷富丽堂皇的宫殿连带着牢狱就这么崩坏坍塌。电闪雷鸣中,一道金色的身影带着紫骏掠过长空,一步踏近身前,瞥见了衣衫褴褛的帝妤和那群目瞪口呆的狱卒们。那猥琐的一双双手就这么定在空中,帝妤惊惧的眼中望见,身前那位少年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厌恶,长剑一挥,所有的狱卒化为飞灰。目光落在她身上,竟是不忍,一甩袖袍,为她披上一件披风外套,然后一踢马腹,紫骏长嘶一声,消失在原地。
小小的帝妤跪坐在废墟中,身上披着宽大的披风外套。睁大眼睛,脑间一片空白,只有少年那张脸深深刻在脑海里。
四周一瞬间燃起大火,井然有序的军队奔过她的身边,依稀可见少年在前方大声地喝斥。
一阵浓浓的困意袭来,帝妤倒在了废墟深处。
当她再次醒来时,周围跪着无数的宫女舞姬,外围的将士们异样的眼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此时她才知道,就在这一夜之间,一方霸主的势力就这么被摧毁得一干二净,到处是血腥残骸。身着金色战甲的少年被将士们簇拥着,来到她们面前。
“王爷,该如何处置她们?”身旁一位将领试探着问道。
少年托着下颚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群人。沉思了半响,目光偶然扫过帝妤,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看向身边的人道:“你们可有想从中挑选侍妾的?”
少年说的神情严肃,半响无人敢答。
少年又问了一遍,声音微微缓和,还是无人敢应。
少年脸色有些不自然,道:“岚生柯。”
一名面色阴柔的谋士从身后快步走出道:“臣在。”
“本王记得你还未娶妻,可否从中挑一位,资质尚可,仍是处子身的立为正室,好生待之?”
“王爷,臣……”岚生柯迟疑了一下。
“你觉得她如何?”少年手一招,帝妤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飞了过去,跪坐在少年面前。
岚生柯本想找个借口委婉拒绝,但看了看帝妤的样子,尤其是印着金纹的披风让岚生柯的眼皮抖了抖,赶忙道:“谢陛……(下)。”说着就躬身拜谢,伸手就去拉帝妤。
可那个“下”字还没出来,帝妤猛地一退后,侧靠在少年身后,拉着少年的袖袍,惊恐道:“不要,我不要,不要……”
“大胆!”由于帝妤的动作太快,也因为少年没有任何防备,就这么被近身拉了一把。身旁的将军们回过神来顿时大喝。
少年扬手止住了左右,看着她脏兮兮的手在少年的袖袍下留下道道印记,没说什么,低下身子,用着难得认真一次的眼神盯着她水灵灵的眸子道:“那你要什么?”
“我……我……”帝妤的小手紧张地抓得越来越紧。
少年的神情微微疑惑。
“我要你保护我!”帝妤连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明明前一刻还不知道要说什么的,下一刻却不由自主地喊出来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
“保护你?”少年的瞳孔猛然一缩,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冷哼一声,起身甩袖而去。
帝妤呆呆的坐在那里,周围被无数的大笑声给淹没。
两日后,军队起营,准备班师。被掳的舞姬被吩咐给盘缠然后尽数遣散,留下来的都是些被将士们相中为妻妾的,而帝妤一直没人理会。
孤烟直升,落日长长。天边军队的影子几乎已经望不见了。帝妤孤零零地坐在山头上,手里拽着那些许碎银铜钱,眼泪禁不住啪啪直掉。
夜,起风了,很凉。
帝妤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望茫茫漫天星辰失神。
父亲没有了,母亲也没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不知该去那里,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好冷好冷……”帝妤柔弱的身子禁不住这段日子来的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再一次,无声栽倒了下来。
最后的感觉就是冰冷的山石割裂着那柔软的皮肤,血腥的味道很是苦涩。
“也许当初这样死去会更好一些……”
很久很久后,她醒来了,周围却不是荒村野岭,而是一张温暖的床和雕着花纹的丝帐。
“你醒了?”一名温柔的侍女坐在她身边对她微微一笑。
“这里是哪里?”帝妤身子还很虚弱,声音有些颤抖。
“这里是信王府。”侍女道。
“嗯?”帝妤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完全不明白是如何回事。
“是信王爷派人带你回来的。”侍女看到她的样子解释了一下,眼里满是羡慕。
“信王?王爷?”帝妤一惊,坐了起来,拉住侍女的手道:“王爷呢?”
侍女被他吓了一跳,一会才道:“王爷被太后宣进宫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帝妤问道。
“不知道呢,王爷走得匆忙,没有吩咐太多呢,就说了要照顾好你。”
帝妤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年过去了,王爷没有回来。
又是一年过去了,王爷还是没回来。倒是王府内的所有仆人都在收拾东西,似乎要离开这里。
此时的帝妤已经慢慢有了少女的雏形,长发飘飘,美丽可爱却不快活。虽然在王府内大家都对她很客气,但是她隐约可以看见他们眼中的轻视,只因她没有任何身份,她只不过是王爷捡回来的小丫头罢了。
她看着收拾东西的众人,想问问王爷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问了半天只有当初那个照顾她的侍女委婉地告诉了她一句:“那是圣上。”
于是乎,信王府就这么被舍弃了,能遣散的仆人都遣散了,仅有少部分人受令去了京城,其中却没有帝妤的名字。
估计曾经的王爷,那个身着金色战甲的少年,已经不记得她了罢。
帝妤一个人可怜地住在空无他人的信王府了五年,直到五年后太后下令为皇帝选妃。
帝妤艰难过了前面六关,到皇帝皇后钦点那一关时,她终于看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人儿。
此时的他已不再是那个气宇轩昂、棱角分明的少年,长年郁积的国事让他变得经常疑虑重重,喜怒无常,脸上带着病态的白,紧紧皱着的眉头仿佛一刻都未曾舒展过。
由于心中悬着国事,加上平日过度的劳累,他连选妃时都是心不在焉,险些打盹。
“王爷!”一道打破寂静的声音大殿内突兀地响起。帝妤叫出了她多年默默守在心中的那份思念和那眼角忍不住淌出的情感。
那份约定,你真的答应了么?
熟悉的声音淡淡地回荡在大殿之内,选拔的太监怒目直视。
她痴痴的望着,他,是真的记不得她了么?
帷帘后那道影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抑或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猛地站起,冲了出来。
“皇上?”身旁的皇后急忙跟了出来。
那一刻,他们终于再度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