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恬恬爬坐到栏杆上，面朝着金光四射的粼粼江水；施祝则反方面靠着栏杆，目光游离。
有时，明明就是这样的近，宁恬恬纤细的手臂已经挨着施祝的胳膊，可是她漂亮小脸上，却不光有未干的泪水，更有陷入回忆中的迷茫和些许的逃避。
两个人的真实距离或许就如她们此时的姿势，一个面北，一个朝南。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说有话要跟你说，但是后面我却没说出口。”
“记得。”施祝摸出那盒买了几天，却只抽过一次的烟，只有在心烦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主动去抽烟。其他时候都是在公司里，那个一脸认真的张总递过来的。
宁恬恬眼角看见了他这个举动，心里明白他此时大概是什么心情。这几天的短短相处，她差不多已经能够看透眼前这个并不复杂的男人。
善良，心细，很容易代入别人的世界去帮替别人担心，却有着别人不能触碰的底线，那之后的他象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偏执，表现得象一只孤独躲在黑暗处*伤口的狼，倔强而敏感，拒绝任何人的好意。虽然不太清楚原因，但是她很肯定现在的他相当恼怒。
“我没去见过那个网友。我的包也没丢，就寄存在我开房的那家酒店。”
施祝的烟，以及他拿烟的手，开始轻轻颤抖，就如同他眼角下的那一小块肌肉，果然被自己猜中了么？
“我给那个网友发的是我同学的照片，他一直表现得对我很好，连我也看不出破绽，很斯文，很有一点点让人放心的安全感，他不会同游戏里的其他人一样，一提到妹子就黄话连篇。”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游戏，但是施祝很清楚时下玩游戏的人都是怎么样的一群精神空虚的人。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现在已经被吐槽成“鸡”舞团的那款3D游戏，免费给未成年人用的“交友”平台么？
“我跟他说我穿着一身白衣连衣裙，然后跟你分手后……”宁恬恬说到这里小脸微红，不安的偷偷观察了一下施祝还算平静的表情，“我跟他说我到了，然后我看见了他。”
施祝发现自己的心态又变了，又或者是这几天的相处，这个漂亮而且聪明，虽然有点小野蛮的女孩在自己的心里已经烙下了痕迹的原因，他开始为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担心，是不是很蠢？
“他那种毫不掩饰的恶心眼神，让我想吐！我真庆幸没对他说实话！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故意在他面前来回晃悠，结果他一边打着我的电话一边找我搭讪！”
施祝轻舒了一口气，虽然他已经知道了是这个结果，可为什么还是觉得好轻松？
“其实就算他通过了这一次的考验，还有下一次。”
宁恬恬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施祝的脸，她自己脸上反射着阳光的泪痕，让施祝忍不住想伸手去帮她擦掉。
“知道我为什么拿一套紧身皮衣吗？你以为我不怕热？而且还穿着长靴子……”
宁恬恬低下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声音变得小小的：“我也怕会闷久了，脚会臭……”
施祝终于笑了，毫不掩饰的大笑。宁恬恬也跟着开心起来，尽管小脸蛋还红扑扑的：“你笑了！我看见你笑了！是不是不生我气了？”
“继续说下去，”施祝佯怒，可是却挤不出任何的相关表情，“你还没说为什么骗我呢？”
“我怕他是藏得极深的一条狼，事实上我准备的都还没来得及用上他就露陷了。我穿皮衣是因为实在太难脱了，如果他通过了第一道考验却准备在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做点什么的话，哼哼！”
这只狡猾的小狐猩！
不过施祝表示很欣慰，如果这世上这样的狐狸多一点，就算不属于自己，也可以让象自己这样大好青年对这个充满欺骗和缺乏安全感的社会找到一份真爱多一点信心啊。
“包括你也是我的保险之一，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巴巴的故意留下你的电话？还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可以跳出来英雄救美！”
施祝装作一脸的不高兴，轻轻弹了一下这只小狐狸的脑门，她哎哟了一声，却显得很开心。
“我没有那么傻，也没有那么随便。所以你小看我了。”
宁小狐狸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很自信，也很得意。
“我做着随时准备转身就走的打算，所以没带任何的衣服。”
施祝点点头，他猜到这一点了。
“在我无比失望的时候，我想到你。”
“于是我做了一场戏，观察你的反应。结果你没让我失望。”
宁恬恬回过头来笑*的：“你果然是个好人。”
靠，这算是表扬我吗？为什么就是听着开心不起来呢？
她那个时候大着胆子，和一个刚认识的人同住一间房，就是为了证明世界上还有好人这一点？
万一她错了，付出的会是怎么样的代价，她可曾想过？她是到底有多大的诉求啊？
好人对她来说，有这么重要？
仿佛是能看穿施祝此时的心声，宁恬恬小声说了一句：“我是私生女。我家的户口上，没有爸爸的名字，尽管他一直知道我的存在，也一直在我和妈妈的话题中不停的出现，可是我恨他！”
此时的宁恬恬的眼中充满了*裸的仇恨，不光是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也是对一个残缺家庭的不满与恼怒。
一个人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和现在，却独独不能选择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出生。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不停的被人欺负，说我是野种，被人抛弃的野种！说我没有爸爸！”
“那个时候我就会打架，谁敢骂我，我就打谁，我曾经一个人把三个女生的脸抓破了，扯掉了四个男生的头发。”
施祝觉得脸上发痒，头皮发麻，怪不得这小妞踢自己的时候那么疼，原来是练过的啊。
可是更觉得心里疼，这个一脸蛮横，有时完全不讲道理的野性，原来是这样来的。
难怪她既善良又野蛮，动不动就翻脸，可是又很懂事，自己上班的这几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出门一步，就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施祝轻轻盖住了宁恬恬扶在栏杆上的小手，冰得厉害，此刻的他绝对没有任何亵渎她的意思。
宁恬恬身体一震，继而冷漠的说道：“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这一些毫无意义而又廉价的东西，从小到大我见得太多太多了，以至于麻木，没有任何感觉。”
“我恨那个男人，我也恨我妈，她是一个小三！一个只是为钱而出卖自己，继而出卖了我的小三。虽然她有时会后悔，有时会抱着我哭，可是转眼间她就会为了那个男人的一通电话堆起满脸的假笑，继续出卖着自己的灵魂。”
“我从懂事到现在，我家里从来没有来过任何的朋友或者同学，我也没有过上一个任何有爸爸的生日。我跟我妈妈说，我没有生日，也不需要有生日，因为在那一天，是一个不完整的生命体诞生的纪念日！”
宁恬恬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特别是瘦削的稚嫩肩膀，施祝不回头也知道，她是在哭！
“那个男人很有钱，有钱到普通人无法想像的地步，或者这个可悲的原因，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老妈之所以会这样的原因。”
一个女儿用“不争气”来形容自己的妈，本来是一件很可笑很滑稽的事情，可是施祝半点都笑不出来，只能感觉到从那只冰凉小手传过来刺骨的寒意，如同致身于三九寒冬之中。
“我家的别墅有差不多两千坪，在我名下的跑车就有三辆，家里的佣人都喊我‘大小姐’，我倒是觉得她们都好心的在前面省略了‘野种’两个字……”
野种大小姐吗？施祝感觉到了面前这个陷入极度愤恨与仇恨的女孩心里的阴暗，同时又深深的同情，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每年我都有六位数的零花钱，只要我愿意，巴黎和米兰时装周最新一季的衣服我可以瞬间填满我家的游泳池！那个男人特意买回来的什么鹅肝酱，我每次都当着他的面拿去喂狗，然后看见他一脸铁青的脸色，就觉得开心。”
施祝从不出汗的身体，额头和手心都开始冒着冷汗。
这个女孩心里已经极度偏执和扭曲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男人，不怕你笑，可是我偏偏希望能在这个世上找到一个好男人，我想证明他们都错了，这个世界不是只要有钱才能活下去。我跟你在一起，我天天穿着从来没穿过的普通衣服，吃着最普通的东西，可是我天天都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最普通的衣服？最普通的食物？
施祝的心都要流血了，你知道我一个大老爷们舍得下血本吃过几次这种东西吗？
不过还是只能心虚的点点头，因为宁恬恬最后那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难怪在火车站的出口她说出的话是那么让人震撼，那么深奥，那么哲学，敢情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证明她那个爸爸和妈妈是错的。
这个世界，或者应该把范围缩小一点，现在的炎黄就是这样，物质的飞速提升与精神缓慢增长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人性在横流的物欲中迷失，已经不是近几年的事情了。
单纯这种品质跟处女一样稀少的东西，也许就存在在幼儿园和托儿所里，初中的男生就开始攀比，开始炫耀自己的女朋友，高中的女生会被同学嘲笑没有性经验……
施祝就是被主流所淘汰的人群里其中的一员。
他深深的理解宁恬恬的心理，也有过这方面相同的悲观想法，他也不确定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女孩完完整整的度过每一天，一直到老，一直到死去，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他刚刚大学毕业，就见多了身边同学和朋友的离离合合，甚至包括牵着几岁大的孩子去举行婚礼。
他才是一个与这个整体变形的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一个古董，一个被时代淘汰的产物。
所以，他觉得与宁恬恬在这方面是一类人。
“先下来说，你要小心……啊！”
怕什么来什么，宁恬恬本来就侧着身子，朝着施祝在说话，脚下那双刚买的新鞋果然是才一百出头，与白色栏杆的摩擦力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宁恬恬尖叫一声，惊恐万状的看着施祝眼中的自己那扭曲变形的小脸，屁股已经滑得离开了没有半点支撑力的栏杆，身体开始享受自由落体加速度的感觉，下一秒自己就会头破血流的躺在短狭的江堤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