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两雄得计回东篱居复命,宇文化财大气粗,各赏一千两银票。西川三雄自是欢天喜地。雷公杨自服食从秋无用行李抢来的药物,伤情大有好转,道:“宇总管,姓吴这贼小子这番出东篱居,说不定便不回来了!”
宇文化道:“他回不回来,其实倒也无关大局。三位有所不知,这小子是杀不得的!”雷公杨奇道:“这又为何?”
宇文化道:“杀不得便杀不得。不过为免走漏消息,东施居内的其余人,却一个也不许走脱!”
雷公杨怔了怔,忽颤声问道:“这么说,那个施……施大爷……”
宇文化奇道:“你说的是那个姓施的女娃娃?”雷公杨道:“正是。宇总管,这个女娃娃才真是惹不得,惹不得的——”宇文化笑道:“咋惹不得?无非就打断你条腿就害怕成这样?呵呵,她是女魔?她是公主?”雷公杨道:“说她是女魔说她是公主都差不多。宇总管你不晓得哟,这姓施的女娃娃是当地蛮夷,江湖盛传的兹莫郡主!她父亲便是南夷兹莫王!”
宇文化“啊”了一声,怔在原地,一脸惊骇之色。愣了半晌,忽问道:“你们与其交手时,她身边可还有两个长胡子老头?”
雷公杨叹声道:“我们哪敢与她交手,任骂任打,遇着只算咱哥三个运气倒霉哦!宇总管说得对,你说的那两个长胡子老头叫武林二老,功夫吓人得很,可到了东篱居,两个老头却不见了!”
四大锦衣卫听言,不由自主地四下寻望,皆大张了嘴,一时间面目失色。
半晌,宇文化方自言自语般道:“这么说来,江湖传言武林二老投靠南夷,确是真的了!朝庭历来和南夷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这次奉旨来蜀地剿灭十八楼,原是要与南夷结成连盟。可现在,可现在……”折扇直摇,颇觉事情棘手难办,四大锦衣卫胆子再大,又怎敢违命行事?
叫天雀道:“我们是惹不起啊!不如先去陪个礼,然后再将人放了?”
雷公杨道:“陪礼?你那是放屁!陪*个礼,另外想法子要得不?”
宇文化眉头皱了皱,耐着性子问:“什么法子?”
雷公杨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将她人放了,再奉上一千两银票,恭恭敬敬地送出东篱居要得不?”
要死不活江四大怒,捂胸连咳数声,一拄蛇头拐道:“还不是等于陪礼!咳咳咳,你他妈才是放屁——”
西川三雄吓得再不敢吱声。
宇文化挥了挥折扇,示意要死不活江四不可多说,自己则缓步踱到楼上。透过门缝,只见施柔柔大睁着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宇文化点穴手法奇特,尽管过了一夜,穴道仍是未解。
宇文化呵呵一笑,推门进去。施柔柔将头一侧,却是不理。宇文化折扇连连轻挥,忽道:“施姑娘,东篱居内实是不关姑娘的事!事情既然查明,本总管当然不能冤枉了好人,现在你可以走了!”跟着望了临床李非烟姐弟一眼。
施柔柔只觉一股劲风拂面,全身上下却能活动,心里暗暗惊异这宇文化的武功,却道:“我为什么要走?本大爷没玩够,还想多住几天,你管得着么?”
宇文化暗道:“这南夷的兹莫郡主果然难缠得很!”笑道:“此乃事非之地,姑娘还是早早走的好!”施柔柔噘噘嘴,大模大样地经过宇文化身边,跟着向楼下四处张望。
宇文化道:“姑娘可是还有东西放在这?”
施柔柔哼了一声,仍是四下张望。目光从希望到失望,眼里竟然隐有泪光,忽然叹息一声,跟着又退了回来,怒声问叫天雀道:“和你们去采药的人呢?”
宇文化这时才明白过来,暗忖:“原来他张望的人却是秋无用!”笑道:“施姑娘问的可是我那吴兄弟?”施柔柔也不避讳,道:“问的就是他,那又怎样?”宇文化忙道:“我待我那吴兄弟可是没得说的。施姑娘大可放心好了,他现在好得很,早晚就得回来!”话说完忽觉不妥,这施柔柔看来对秋无用甚是有意,如此一来,岂不糟糕?
果然,只见施柔柔向楼下一招手:“店家,店家——,快给大爷滚上来!叫你快给老娘滚上来——”
东篱居内的店家这几日来受够了窝囊气,哪敢不听,忙不迭跑上来,哭丧着脸道:“姑娘——”施柔柔道:“去给本大爷开上房一间,本大爷还要在这多住几日!”
宇文化道:“姑娘还是快快走的好,东篱居内又有什么好玩的?”
店家是个猥葸的老头,恐惧的目光不断地在施柔柔和宇文化之间穿梭,却不知听谁的,战战兢兢道:“姑娘不是住得好好的么?”施柔柔却对李非烟没好感,道:“老娘要做单间又怎样?”怒目一瞪,猛地扬起手:“找死——”
宇文化却还得留下店家使唤,向下一挥折扇:“好了好了,去去去,听这位施大爷的,开单间,开单间——”
一时无策,缓缓下楼。
四秋无用一路狂奔,早不辩东西南北。他原是要去巴郡给欧阳宛若治病,可近半天时间,他几乎都是在鬼见愁丛林内瞎奔乱撞,总是寻不见出路。终于抵不住又冷又饿,靠在棵树上喘息,感觉额上如火如燎,忙从行袋里寻药。翻弄一阵,却哪里还有?
秋无用强提口气,又在林中乱走一气,忽觉脑子一阵阵天昏地旋,竟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了雪地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秋无用渐渐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林中一张藤索相缠的软床上,身下垫着件厚厚的羊皮袄。他努力转动身子,竟然无碍,站起身来,不由好生奇怪。目望上方,只见雪鹰唳唳,剑门栈道长空浮动,心下更是惊讶。暗道:“莫非是我在这昏睡一阵,竟无巧不巧给人救了?”心下高兴,披着羊皮袄便想下床,脚刚搭在床沿,目视下方,不由惊呼一声,顿时给骇出身冷汗。四下寻望,只见自己置身的地方竟是离地不下十丈的高空。床顶是荫荫覆盖的树叶,床柱竟是四根数抱粗的雪松,这哪里是什么床,分明是一处结在空中的大鸟巢。
正在不定之时,忽听后山林子里“唉呀——”一声。秋无用惊然回头,给这“唉呀”一声吓了一大跳。山谷空旷,陡闻人声,却不见其人,莫非是四大锦衣卫?秋无用慌忙缩身躲在藤叶间。正纳闷,林子里却又唉呀呀一声,这一声却拖得很长,跟着有人拖声哑气南腔北调地唱:“——我一朝出宫门,迎着那几骑红尘滚滚。先打发了混世的程咬金,又有那丐帮的寻上门。唉呀呀,我的皇帝老子呀——”原来是有人高兴在唱歌。
秋无用听声音不似四大锦衣卫,心下略松口气,这怪声怪调的,莫非是瓦岗寨的人?秋无用在长安时就听说北边有个瓦岗寨,尽是一干豪杰义士,为首的就是那混世魔王程咬金。可西出剑门就是蜀地,两地相距万里之遥,瓦岗寨的人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远远地见林子外终于出现个人影,肩上似乎扛着样东西朝这边走来。声音却似近在耳边:“——我二朝出城门,见着那尉迟黑将军。先送上几锭白花银,又要我一品顶带花翎。唉呀呀,我的皇帝老子呀——”
秋无用听得甚是有趣,一时间竟忘记了被四大锦衣卫追踪的危险,从树缝上探出头来,心想是瓦岗寨的人没错了。歌声有趣却不无讥讽之意,这又为何?见那人在雪地上行走如飞,如履平地,身后竟不留丝丝痕迹,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惊叹。林子距秋无用藏身之地少说也有两里地,可转眼间那人却已在眼前,却是位白发银皓的老者,左肩上扛着的是只已被剥剐干净的肥羊,右肩上却是老大捆干柴禾。老者面色红润,神态悠闲,将肥羊连柴禾扔在雪地上,又从怀里摸出火刀石,边拢火边还在哼哼叽叽:“我三朝出家门,身上已无半文。我把魔王捏成棍,把那黑大个打变形。唉呀妈呀……”他蓦地“妈呀”一声,怔怔望着秋无用,似是给对方吓了一大跳,竟朝后退了几步。
秋无用曾听江湖人士讲过,瓦岗寨有个守门人,上九十岁年纪,武功出神入化,乃武林三老之一,人称望百叟。此人心无善恶,良莠不分,性格顽劣,最是好斗。常在城门前将混世魔王扔下马,令一干大臣很是头疼。一次戏弄大将尉迟恭,一语不和,竟把个瓦岗寨搅了个底朝天。两个人从早打到晚,又从晚打到朝,直到前方来报,朝庭人马来犯方才罢休。这次征剿瓦岗的是蜀王杨秀。这杨秀甚是聪明,马上随随便称赞敷衍几句,即刻便讨得望百叟喜欢。望百叟一摔衣袖连说几声“不干了不干了”,竟随杨秀而去。具说后来杨秀却也给缠得没耐何,随便封了个剑门栈道总侍卫清账了事。何为剑门栈道总侍卫?栈道修来不易,防被破坏,需人守护呀。名字好听得很,手下却无一兵一卒,其实还是个守门人。秋无用看老者功夫不凡,猜想多半是他,但年岁上看却相差甚远,一时间却又不好相问。
老者目光定定瞅着秋无用,自头向脚,自脚向头,如同瞧件稀奇物事。忽然瞪眼道:“你站在上面干吗?下来,你给我下来!”秋无用心道:“明明是你把我弄上来的,却在装傻!”蓦觉脚下一空,身往下漏,竟直直下落。秋无用啊啊惊呼,双手在空中乱舞。快要落地时,只见那老头袖口一拂,秋无用笨重的身体竟给拂得横里一窜,一头扎在雪堆里,给摔了个狗吃屎,哼哼着半天爬不起来。
老者一摔头不悦道:“不好玩不好玩,白救一场可不划算!”竟不再理会秋无用,自去拢了堆火,又用湿柴支个三角架,把只整羊架在火上烤,只见羊肉给烧得哧哧直冒白烟也不管,口里兀自还在自言自语:“连这点微未功夫都不会,象这样子,先来个‘凤凰来仪十八转’,跟着又来个‘鲤鱼抬头龙门跃’,再来个‘大鹏扶风天地游’这才好玩嘛,哼,臭,饿狗抢食……”一边比划,显是在埋怨秋无用给摔得并不好看。
秋无用对武功一路纯属盲人,如听天书。思想先前站在高空,明明脚下是踏实的,又怎么会突然漏空,显然是着了这怪老头的道。秋无用平白无故给摔得全身骨骼几乎散了架,好不容易爬起来,心下恼火,但从言语中知道自己先前昏迷是这怪老头所救,心存感激,客客气气抱拳一揖,小心翼翼道:“在下秋无用谢过前辈活命之恩。前辈武功盖世,实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秋无用言语诚恳,确是真心道谢。
谁知这老者平生就一大嗜好,喜欢别人赞他武功好。这句话正中心坎,顿时消出不快,慌忙站起,照样还了一揖,动作甚是滑稽,道:“你小子象模象样,话也差不多!这边坐,这边坐!”
秋无用只怕莫名其妙又给摔跟头,不敢靠得太拢,便在老者对面坐下来。心想之间隔了堆火,真要摔的话自没先前那么容易。
老者也跟着坐下,隔火瞅着秋无用道:“你不过来,可是怕我再摔你?”
秋无用一怔,心道:“这么快就认了!”忙道:“前辈高人,要摔还不容易?你只须伸个小指头,不说摔在下,只怕要摔死只大象那还不是稀松平常!”这就很有些拍马屁了。但他这马屁拍得正点,老者听来自是大大的受用,不由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呵呵道:“你这话真是大对特对,小兄弟读书人,说话果然大不一样。只是你不知道,这山里的,要说老虎狮子倒还有几头,可哪里……哪里去寻头大象呢?”站起身来四下寻望,瞧神情,倒似真要去寻头大象来摔给秋无用看,以证明自己功夫确是非凡。
秋无用忙道:“前辈有的是时间,这鬼见愁偌大原始丛林还怕找不出头大象?等在下哪天有空,陪前辈去找就行了!”心里却想,这怪老头去找大象,说不定就给赶出几头老虎狮子来,他倒没事,可姓秋的恐骨头都没得剩,不过只要他不莫名其妙摔人,敷衍几句也是应该的。
这老头长居剑门,地处高寒罕无人迹,吃喝虽不愁,愁的却是无人作陪。一听秋无用要陪他去寻大象,不禁喜形于色,道:“你说你叫秋无用?对了秋兄弟,现下我两个不都有空么,这就去,这就去!”过来拉起秋无用就要走,神情竟是认真得很。秋无用无心之语,只想骗得对方高兴,不想老者疯疯癫癫,反惹出个大麻烦,连忙挣脱道:“前辈别忙别忙。我肚子实在是饿得慌,这阵那有力气走路?”
老者一想也是,正好羊肉烤熟,连忙撕下条羊腿递过来。秋无用着实饿得慌,也不客气,拿过来便是一阵狼吞虎咽,心里却在苦苦盘算脱身之计。
老者道:“秋兄弟快吃快吃,这里还有酒!那林子大得很,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从腰后拿出个酒葫芦,自己咕嘟一口,隔火扔过来。秋无用不好酒,但却怕对方生气,只好接过来呷上一口,尝出辛辣得很,仍是蜀地出名的包谷烧。但这酒却令他血气上涌,寒意顿减。把只羊腿风卷残云般吃完,方才想起不知对方称谓,抬起头,只见对方也正望着自己,显是在耐心等待。望百叟问:“秋兄弟可是吃饱了?”又扔过块熟肉。忽哦了声,想起件紧要事,手忙脚乱地在身后的雪地里刨,不多功夫却拖出张四方四正的野牛皮。这野牛皮不知埋在雪地里有多少时日了,给冻得四角上翘,冷硬如铁。秋无用不明所以,只怔怔地看。只见老者弹指邦邦敲了两声,跟着沿边齐齐划下,一条宽三寸长三尺的皮带随即应声而落。秋无用看得发呆,一时间竟望了吃肉。只见老者运指又连划数下,不多会功夫,一张野牛皮竟给划成了十多条皮带。老者自顾将皮带收拢,给成一根长索。拿在手里将结头绷紧,抬头问秋无用:“秋兄弟,这绳子够长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