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剑门关,白雪皑皑,银妆素裹,无花只有寒。雄视天下的剑门,两峰夹峙,巅崖峻谷;剑门栈道,环云穿雾,长龙卧空。
秋无用侥幸躲过追踪,晓行夜宿,尽寻荒僻路走。用了近十天时间,越棋盘关,渡白水,方到蜀境。这日临剑门,时值天黑,天寒地冻,远见青枫浦一点灯火,慌忙如飞行去。
这是位居剑门关外的一片枫树林,紧靠鬼见愁原始丛林。靠林子官道有家客栈,名曰东篱居,取晋代大诗人陶渊明采菊东篱之意,可青枫浦自是只见枫叶,采菊东篱纯无稽之谈。由于青枫浦地处南北要塞,西连川藏,东接吴越,所以是来往商贾过客必经之处;再者,过青枫浦入川,官道迂徊曲折,非数月不行,但若横穿鬼见愁原始丛林,出草海,虽然危险,但若正好逢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自可超近路,只需十天半月便可到达益州境内。所以来往过客又常在青枫浦东篱居修整打点,或集聚众人而行,是以客栈生意倒是红火得很。
秋无用门前抖落雪花,进得大厅,已有伙计接着。直接引至厅侧一张四方桌前坐下。外面寒冷,这厅内避风,却是暖和得很。伙计先上一壶热茶,秋无用轻呷一口,这才觉又累又饿,要了碗米饭,从行袋里拿出块咸菜,将就来吃。
这大厅宽敞得很,共摆了二十余张大桌。光线又暗,是以显得特别空落。因天寒,客人大多上楼歇息,厅间只寥寥数人,都地道生意人装扮。先前还有一两个女客,因那些人东拉西扯扯闲篇,时而又说些猪公狗母,长短深浅的下流话,便不耐听,相继也上楼去了。靠厅最里坐了两个人,看样是姐弟俩,先前秋无用进来时那个小孩子还莽莽撞撞碰了他一下,秋无用也不以为意。厅东还坐了两个年约四十来岁的生意人,*秦地口音,一人面前摆盘油炸花生米,一壶包谷烧,边喝酒边谈京城的事。两人尽管极力压低了声音,但因为大厅空阔,仍是听得清楚。
原来最近,宫里出了几桩大案。一桩是蜀王杨秀被废,这事早传出宫外,并不稀奇;一桩是大臣李浑李姓犯禁,一门三十二口尽付市曹,这事也不稀奇;再一桩是说宫外之事就有听头了。说的是西蜀巴郡李家庄李总镖头为朝庭押镖,不想却在巴郡官道上给一伙蒙面贼打劫,不仅镖车给洗劫一空,自己也身受重伤,一世英名当然付之东流。
西蜀巴郡李家庄李总镖头名叫李仁,秋无用在很小时便听父亲说过,具说生性豪爽,仗义疏财,颇有孟尝之风响名遐迩,为江湖人所敬仰。不想听其遭遇不测,暗里好不惊心。
忽呼隔桌有人答话道:“李总镖头为人,江湖朋友向来是钦佩的;却不知李总镖头何以得罪江湖同道。两位兄台,只怕其中误会甚多,在下愿闻其详!”那两个生意人先前还谈得火热,见有陌生人答话,相视一望连打呵欠道:“醉了,醉了!”隔桌人再三追问,两个人直摔头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醉了……”
两生意人怕惹出祸端,慌忙离开,自行上楼去了。秋无用心道:“我原是要去巴郡,可此行路途遥远,加之江湖险恶,最好不要惹出事来!”因此只顾埋头吃饭。
这时店伙计过来,见秋无用手里正捏着大块咸菜,知道无油水生发,心里窝着团火,讪笑道:“这位兄台,本店小本买卖,惨淡经营,这……这……”说了半截话,左手拇指和食指直捏,意思是要先付钱。秋无用怔了怔,一时会不过意,道:“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东篱居江湖赫赫有名,老兄言重,言重!”店伙计道:“这鬼天气,大雪封山,只怕十天半月是出不得门的。兄台此间打点,本店还剩得上房一间,可否还给您老留着?”秋无用道:“房间就不必了,我就在这大厅将就一宿,天一亮还得赶路!”店小二见这小子衣衫褴褛,原是试探来着,听了这话,明白实是个榨不出油水的十足穷酸,顿时变了脸色,道:“你小子是真不懂呢还是假装不懂?”秋无用茫然道:“你……这……这是什么意思?”店伙计黑着脸道:“什么意思?嘿嘿,”右手一摊,“什么意思,付钱啦!”秋无用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惹你老生气,钱嘛有的有的。”从腰上去摸装钱的小布袋,那个小布袋是他爹临死前留下的唯一遗物,秋无用自是特别看重,生怕丢失,是已一直挂在腰间当钱袋用。谁知这手一伸,却再也拿不回来,脸上大惊失色,直呼:“不好,我的钱袋!我的钱袋呢?”周身摸遍哪里有,细看腰带上还连着段细绳,断口齐斩,显然是给利刃割去的。秋无用见桌下行李口袋还在,心下稍安,望着店伙计道:“老兄你这东篱居啊,说句不该说的话,怎么能藏污纳垢容纳……这……这……”又将行李口袋连翻,尽是些医书和几件行医的家什,双手一摊,“唉,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店伙计冷笑道:“我这东篱居迎来送往见天都是成百上千的,可还从没遇上你这号混吃混喝的死痞油子,哼,还要在大厅将就一宿呢,还藏污纳垢呢,去去去,不该说的去对天说去,今儿个就委屈你老,到大门外将就去站一宿吧!”一把揪着秋无用的衣领,连同那个行李口袋连拖带拉一齐推至大厅外。秋无用站在风雪中望着里面大声道:“是哪位江湖朋友与在下开这等玩笑,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不是诚心要害死我么?”
里面的人只顾吃喝,却哪有应声。
就在这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哎哟哎哟”的呻唤,声音一声紧过一声,在风雪中阵阵传来,甚是惨烈,引得楼上的客人都争相从门内探出头来瞧看。渐渐叫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移近厅门,却相搀着进来三个大汉。这三个人都带了伤,两个包着带血迹的头帕,脸上的血已然凝结,甚是可怖;另个给一左一右四只手紧紧扶着,右脚落地,左脚悬空,上面用腰带绑缚着根窄木条,半条裤腿也全是血,显然是给人硬生生打断了。秋无用见这三人虽都受伤不轻,可目光凶狰,各人腰上挂一对冲天锤,多半便是黑道人物,慌忙让到一边,仍站在厅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