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在他的眼前,还出现李家镖局被洪帮血洗的场面;秦帮单帮主血淋淋的人头,以及惨死的李家镖局总镖头李仁和胸插长剑的洪帮副帮主洪玉娇。
他想扔下李非烟就此不管,可心内百感交集,终又不忍。冤冤相报,以仇还仇,这似乎很合江湖情理,也许换了他自己,也会这么做。血洗洪帮杀洪玉娇或者情有可缘,可秦帮单帮主呢?再者,她用心之毒,杀人嫁祸,竟然冒充欧阳宛若,若不是给及时识破,也不知自己会怎样对付宛若,铸成怎样的大错啊!
李非烟忽然口唇动了动,声似蚊蚋般道:“你想……想……不想找……欧阳宛若?”
秋无用怔了一下,含泪点点头。李非烟微笑道:“那你救我啊!”秋无用蓦地想起李仁临死前的重托,到底狠不下心,哽声道:“我怎样才能救你?”李非烟螓首一侧,口里咳嗽不止,双手却紧紧抓着秋无用的手,半晌方道:“你是医学世家,还……还用问我?”秋无用道:“你为何要杀秦帮主和洪玉娇?为何要冒充欧阳宛若?她人在哪里?”李非烟闭上双眼,再也不答。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草地星月朗朗,山风拂动丛林,频添几许肃飒之气。秋无用暗想:“看来她是真知道宛若的下落,也只有先救她再说了!”伸出手按住其后背,以一股纯阳内力缓缓输入其体内。李非烟得其相助,精神渐振,轻轻睁开眼晴,忽焉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救我!对了秋大哥,我爹爹和你父亲真是十八楼下武林三才么?这么说来,咱俩也不算是外人你说是不是?”秋无用叹声道:“你要学好,你一定要学好!再不要乱去杀人了,外人不外人那又怎样?”李非烟听他并不否认,想来猜得不错,“嗯”了一声,将头轻轻歪在秋无用怀里。她内伤甚重,说了这些话后已是气喘不止,竟而沉沉睡去。
二十一
天明的时候,李非烟伤势略有好转。秋无用一夜以功力相助,好歹帮其捡回条命。乘着间隙催问欧阳宛若下落,可李非烟总是闭口不答,一时间也无可奈何。接下来两人只得耗在山林,李非烟吃不得饭,秋无用只得输入内力以帮其疗伤。
这样过了三天时间,李非烟恢复了点精神,勉强可以进食,可依然不说话。秋无用想用强,可触眼对方凄凄柔怜的眼神,隐隐便似欧阳宛若,哪还狠得下心。
丛林边有好几间帐房。当地夷人长居高原,以游牧为生。显然房子是为入春准备的,里面竟备有请多食粮,两人倒也可以度日。为了让李非烟早日恢复,秋无用每天都去林子里打头麋鹿,用鹿血助其疗伤。李非烟也不说话,喝完鹿血便坐在帐房边,沐着冬日阳光,要么静坐打盹,要么便拾根干柴作笔,在松软的湿地上乱写乱画。
第七天上头,秋无用到底耐不住了。想着欧阳宛若的安危,心里如椎如炙。可李非烟始终不愿意说话,他也没办法。到现在,他已不怕李非烟独自逃走,反而想悄悄离去,他已救了她的命,算是承了武林三才的情;可毕竟他是洪帮帮主,担负着洪帮的血海深仇,他既不能杀李非烟,便只能选择离开了。
李非烟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忽然开口道:“你要去哪里?”秋无用回头道:“宛若在哪里?”李非烟面色蕴怒,低声道:“我师姐真有那么好?”秋无用道:“我再问你一句,宛若在哪里?如果我查明你害了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李非烟眼含珠泪,哽声道:“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秋无用大惊道:“真的是你?宛若她是不是——”
李非烟道:“你放心,她现在很好。我向你保证,我师姐她现在很好,这你总该放心了吧!”话未完,早已是泪流满面。秋无用道:“她人在哪里?”李非烟道:“我也不知道啊。等我伤一好,大不了陪你去找她就是了嘛!”
秋无用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我和宛若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冒充她杀单帮主血洗洪帮?”想起东篱居相处的一幕幕,不由越说越激动,“你目的不就为了洪帮内讧,生生拆散我们么!你原来可不是这样,你怎么变得这样坏!”
李非烟大哭道:“你滚——,你给我滚,我死我活不要你管,你给我滚——”
秋无用道:“滚就滚,我在这,还得防着你使坏,大家以后再不要见面了,我这就走——”袖子一拂,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非烟追上两步,嘶声道:“你回来,秋大哥你回来,我以前错了——”
秋无用道:“你错了?可什么都晚了!”
李非烟追上两步,忽感胸内一滞,旧伤复发,口内涩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秋无用急奔回去,伏身抱起李非烟。李非烟急火攻心,生命垂危,已然不醒。秋无用急忙以手抵住其背上“灵台”穴,以广寒神功输入内力。盏茶功夫,李非烟悠悠醒转,回身紧紧抱着秋无用的头颈,再也不愿松开。
李非烟伤势好转,似又回复了前阵时间的痴态,仍就不喜说话。秋无用打回鹿子端来鹿肉鹿血,让吃便吃让喝便喝。终日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是拾根干柴棍,在松软的泥地上乱写乱画,秋无用看不明白,也便由她。
转眼,又是七天时间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秋无用也想过离去。可不知为何,李非烟总让他想起在鬼见愁丢弃欧阳宛若狠心离去的那一幕。那次他的狠心离去,几乎铸成一生的大错。尽管眼前的女孩子不是他心中的至爱,甚至于还是洪帮的大仇人,可他能做的事,似乎也就只有默默留下,慢慢地等她的伤渐渐好起来。
高原的春天总是来得特别早。秦地还是大地冰封,千里雪飘,可西蜀南夷之地已然呈现出一派春暖花开的气象。阳光和煦,坡上的草开始发绿,丛林尽翠,微风习习,带来山花的芬芳。了望西南方向,夷人部落的帐篷仿佛白色的云朵,正缓缓地向这方飘移。
在这段时间,两人很少说话。如果真要说什么,便是围绕着欧阳宛若的下落大声争吵。后来便吵得累,便再都不说话。李非烟除了在地上乱写乱画之外,便是坐在帐房外发呆;而秋无用呢,正好夷人离去时丢落了几本书,也便聊以打发时日。两人的目光偶而相触,但眼里都是充满戒备,李非烟不愿先开口,秋无用怕又惹得李非烟旧伤复发,也不先说话。
这天又是个大晴天。早上的时候,秋无用从山间打来野味,正在沟边剥剐,回头却看见李非烟拿着本书对着林间斜照过来的阳光细细翻阅。柔和的阳光照在脸上,显得光采动人,美丽不可方物,依稀竟似欧阳宛若。
不知为何,秋无用内心的酷劲又来了,扔下手中的东西走过去,声音酸酸地道:“这上面都是夷文,你看得懂么?”
李非烟一改往日态度,竟不生气,低声道:“莫非秋大哥你看得懂?”
秋无用呆了呆,原以为两人势必有番大吵,竟是意外得很。道:“我当然看得懂,莫非要我教你?”
李非烟脸上一红,柔声道:“反正闲着没事,秋大哥你教我也行啊!”
秋无用脸现恍惑,依稀竟又回到了东篱居的时光,现在的李非烟,似乎才是真正的李非烟啊。不由口气软下来道:“你伤好了么?”
李非烟怔了一下,垂头道:“没好!”
秋无用没好气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好?”
李非烟明白他是又要追问欧阳宛若的下落了,低声道:“等我能读懂这本书以后!”
秋无用怒不可遏,翻手一扬。
李非烟仰头笑道:“秋大哥你想打我?”
秋无用哼一声道:“我不是你秋大哥!你如果伤好了,又何必在这苦熬日头呢!”
李非烟却道:“我觉得这里也挺好呀,我倒情愿在这住上一辈子也行的。你如果想走,那也没谁留你!”
秋无用怒道:“李非烟——”
李非烟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又想吵架是不是?我才不想吵呢,我累了,想休息了,你最好趁我睡着的时候走得远远的,稀罕!”
秋无用气不是,笑不是。心里却暗想,听她说话,怎么又像施柔柔了。蓦地想到施柔柔,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他这辈子背上的情债,只怕到死也还不完。
李非烟从怀里拿出张白布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亮,忽然道:“我师姐有东西留给你!”秋无用惊道:“什么?你说什么?”李非烟慢声慢气道:“上次与我师姐分别时,她要我把这个拿给你,我也看不懂,多半便是什么话吧!”秋无用怒道:“李非烟,你咋现在才拿给我?”一把抢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