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宛若听到秋无用的呼声,虽是隔着几尺距离却看不见人,四下寻找却又找不着出路,一跤跌坐地上,口里连呼着“秋大哥——秋大哥——”失声痛哭。
秋无用刚扑到树前,忽觉眼前一花,那树竟似猛然移动,跟着谷中云雾漫漫,耳边只闻欧阳宛若的喊声,先前的一切竟然不见。
秋无用大惊,只以为是幻觉,情急之下一掌拍出,只听得轰然大响,却似劈在生硬的岩石上,内力反弹,不由登登登连退数大步。一霎时,眼前树木房屋已然不见,四下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林立如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
秋无用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不敢近前,暗忖:“原来这竟是处精心布置的石阵,是以宛若总是看不见我,却又无法出来!”想到两人虽然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不由心急如焚。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谷内尘雾消散,房屋和树木渐渐现出原来面目。只见欧阳宛若仍然坐在那棵腊梅树下,目光发痴向着外边。
秋无用心道:“我虽然进不去,可声音却阻挡不了!”望着欧阳宛若喊:“宛若你千万别怕,秋大哥一定想办法救你出来!”欧阳宛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哭道:“秋大哥你在哪里?”秋无用道:“我和你隔着十几米远,你等着我就进来!”欧阳宛若大呼道:“别!秋大哥你别进来,你别犯傻,进来我们都出不去的!”秋无用一咬牙道:“咱俩要死也要死在一起!”运起广寒神功,身体蓦地拔高数丈,径直向石阵内飘落。
秋无用暗自算好距离,刚好要落在欧阳宛若身边,哪知一落地,眼前景物立变。身边只是怪石嶙峋的荒滩,外面看见的密密梅花树已然不见,四下更不见欧阳宛若的影子!
秋无用直呼:“宛若——,宛若——”声音鼓荡,再无回音。看见前面突兀着处陡坡,急忙跃上去四下眺望,但见荒滩黄尘漫漫,延绵逶迤,似是无穷无尽。
秋无用知道是幻觉,连忙走下陡坡。他不懂阵法,心里暗自后悔先前的鲁莽行事,此时不但找不见宛若,而且连自己也迷于阵中。可眼前除了寻找之外实无它法,只得一味东突西撞,在荒滩上瞎奔乱窜,直将气力耗尽,腿上伤又隐隐生疼却依然寻不着出路。
天色渐渐暗下来,荒滩上忽然出现孤零零一座石砌小屋。秋无用心道:“看这石屋也不像是有人居住,不过倒可暂时容身。”
走进石屋,才发现石屋后面还有道半阖的石门,石门开处,竟是所不小的院落,地上用石板铺砌,院中间供着尊两丈余高的孔明神像。这孔明羽扇伦巾,鹤衣大氅,端坐在张轮椅上,笑容可掬,栩栩如生。神像前有块巨大的圆石,圆石上供着张瑶琴。
秋无用暗想:“我几日听到琴声,莫非便是由此发出?”心思一动,连忙喊道:“未学秋无用拜会此间主人,打扰之处,万望见谅!”连喊几次,并无应声。四下寻望,但见蛛网密集,尘埃满地,哪像是有人居住。立着向孔明神像拜了三拜,却去细看那张瑶琴。想是年成日久,琴上同样结满灰尘,略一擦拭,现出本来面目,竟是张石琴。那石琴甚是古怪,却是在圆石上雕刻而成,琴弦竟有九根,全部拇指般粗细,一根中间横拉,另八根以伏仪八卦阵式排列,每根长约五尺。弹指一拔,响声沉闷,乃是精钢打造,自非一般指力所能弹动。秋无用心道:“当年诸葛孔明城楼以空城计独退司马氏十万大军,该是何等豪气,莫非用的便是这把琴?”自忖异想天开,不禁哑然失笑。他几日来已对谷中那奇怪琴音祥记在心,此时虽然熟谙音律,可对这把世间绝无仅有的怪琴自是望琴兴叹,一筹莫展。细细抚摸,却见那怪琴的下方写着两行小字:“宁静而致远,淡泊以明志。”至下却是些状如蝌蚪样的细纹,竟是篇琴谱,名曰八阵图,细祥琴谱,正是这些天来听惯的琴声。琴谱后面又有几行序言:“九弦有意,天地无心。造化神工,得遇真人。一指惊天,九指通神。弦弦既断,天下归心。学我八阵,先识八门。伏仪先天,变化无端。休阴开柔,惊猛死刚;景变杜换,伤震生弱。……”
当年诸葛孔明于鱼腹浦巧布八阵图困陆逊于石阵之中,留名千古;而这以八阵图命名的曲谱自是隐含玄机,包罗兵法万象。秋无用只懂曲谱,却不懂阵法,心中默念,却也揣摩不透,至后除琴谱外,说了诸多弹奏方法,大抵是要学琴之人得先从宫调开始,以一指弹奏九弦。
秋无用心下微动,蓦地想到后羿本记中的神指九穴练功法门,也是以一指练起,似乎与这弹琴的方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心想宛若听到琴声,说不定便会寻着声音来找我。当下将丹田之气经天泉,曲泽,内关,劳功全部贯于右手中指中冲穴,劲力一经发出,立时一指化三指,三指化九指,每指点中一弦。
这九指劲力非同小可,秋无用在李家庄时以指力隔空切断刘鸿飞半条手臂,不说开山裂石,若是寻常肉体自非难以相抗。谁知指尖触上琴弦,只听得轻微破响,九根琴弦竟是纹丝不动。秋无用大奇,指上连催劲力,只感皮肉给琴弦割得生疼,仍是无法将琴弦弹动。
此时黑夜降临,周遭不能视物。秋无用奔走一整天早感倦怠,就在神像前安歇,不觉中竟沉沉睡去。
半夜时候,谷中又开始下雨。秋无用已习惯了下雨听琴,此时突然给惊醒,哪里还睡得着!
果然,随着雨声淅淅沥沥,谷中那神奇的琴音又蓦地响起。不过这次八阵图琴谱猛然高了八拍,琴音高亢激越,刚猛遒劲,隐隐伴有雷鸣电闪,飓风狂涛。声音振荡石屋,有如山摇地动,裂石天崩。
秋无用连忙凝住心神,踱出屋来看。可那声音明明近在耳畔,却并未见弹琴之人。
秋无用大奇,此时正好一道电光闪过,照得眼前有如白昼。借着这道亮光,只见石屋的雨檐垂下数道水线,不偏不依打在石琴的九根弦上,琴声竟是由此发出,蔚为奇观!
秋无用忽然明白,原来这琴台及雨檐的位置都是前人精心设置。雨檐走势奇特,随谷中降雨大小轻重缓急而抑仰顿挫,九根水线便如同九根奇长的手指自空拔动琴弦,实乃独具匠心,巧夺天工。
其实练琴与练武同类,或刚猛或阴柔,但武学至境,却是讲求刚柔相济。秋无用以神指九穴刚猛之力不能弹动琴弦,而这自空而垂的雨丝却能自成弦律,当然是以柔克刚,柔弱胜强。
秋无用窥得门径,不由大喜。待雨势稍歇,便依照雨檐走向,以阴柔之力,一指弹动九弦。
这次果然不同前番,琴弦在他指力的引动下,一串串音符便如行云流水般从指间滑出。琴随人意,或如莺语燕昵,或如潺潺流波,或如轻风过林细雨摧落花,或如游园轻舞蝴蝶散玉露。他弹奏之时全没依照八阵图的琴谱,自然藏匿刚健之风,隐没了肃杀之气。忽听得“咔”地一声,其中一根琴弦竟应手而断,九根弦只余得八根。
秋无用不知他以阴柔指力弹动琴弦正是破解八阵图的秘要,但既然序言提到“弦弦既断”,虽然弹奏之法格格不如,似乎也合设局之人本意。
再弹动余下八根弦时,渐渐能随心所欲。他此时功力已在百年之上,一经发出,竟可御动十指。琴台上只见指影闪动,眼前竟渐渐生起紫雾,琴弦振颤,声音尖峭刺耳,隐有刀兵之声,原来他在不觉中竟贯入了八阵图的琴谱。
可弹奏八根琴弦反不如弹奏九根琴弦得心应手,内力反弹,手指竟是要给割破,一时间也揣悟不透其中原由,当下仍以阴柔之力随意弹奏,心中意想着琴弦仍有九根。内力施到八成时,渐觉空指拨动仍成无形和声,反较之雨中琴音更胜数倍,一曲既终,又有四根弦从中崩断。跟着又弹,又有三根弦齐齐崩断,九根琴弦到此只余得独独一根。
秋无用呆呆望着弦台,当然不知道自己已得八阵图精要,弹奏之时竟再无需手指触动琴弦。此时已近天明,谷中鸟语聒噪,数只花翎山雀栖在房上。就在这时,雨檐忽然滴下一道水线,正巧落向第九根弦的方位。秋无用下意识伸手去抚,琴弦一动,八阵图随心自成,声音尖利刺耳,而这声音竟从他指尖发出,“嚓”地一声,第九弦同时崩断。忽觉眼前一花,跟着扑扑直响,栖在檐上的鸟雀竟给这突然发出的尖啸声全部震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