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宛若乘着白马,恁意驱动马群,从南夷军中直掠而过,转眼已至十八楼下。这些兵士哪见过这种阵式,四下逃命,竟相践踏,死伤无数。场面很快情势倒反,随着欧阳宛若阵阵怪音,马群团团护住十八楼,却将南夷的数万大军堵在了外面。
兹莫王站在山头上,倒也镇定自如。草原神女传说已久,不想到头来,却是先前被困在楼上的一个弱女子。想来这女子会些巫术,是以可以驱动马群。他有数万大军,对付无知野马又有何难?当下传令,指挥骑兵各人除下外衣缚在枪尖上,划火折点燃,用以驱散马群。
兹莫王尽管计奸,可他料错一着,他眼前面对的是不计其数的野马。起先马群在火的攻势下倒也管用,四下奔散。然至后,马群却越来越乱,跟着竟向南夷军中乱奔乱冲。很快便将这数万大军冲得七零八落。大多军兵却是怕死,转眼已逃得过半。马群因为头马在,乱冲一气,竟又重新层层围在楼前,而且数量还在急剧增多,其中竟有为数很多的南夷骑兵军马。
兹莫王因占据山头,明知大势已去,仍想反戈一击。重新组织人马聚在神女峰下,清点人数,还不下两万人。此时日色偏西,一方占据神女峰,一方占据十八楼,双方眈眈相向,一时胜负难决。
秋无用瞧出兹莫王并无退意,思想如此僵持,大军攻楼,还不知会死伤多少人马,除非捉住兹莫王*他退兵才是上上之策。听着欧阳宛若马上大声喊道:“秋大哥,你是不是想捉住兹莫王?”
秋无用担心欧阳宛若的安危,在楼上呼道:“是啊,宛若!不过你得快些上来——”
宛若道声:“好!”轻轻一提马鬃。那白马颇通心意,前蹄微抬,只见空中闪过一道白光,已然跃上十八楼顶,站在了秋无用身边。秋无用伸出双臂,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楼上群豪原存必死之心,不想转眼间,南夷数万军队却给欧阳宛若驱赶的马队尽数堵在神女峰,直到欧阳宛若站在身边,方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一齐围拢来,一声又一声地呼喊“草原神女”,尽皆惊叹连连。
欧阳宛若一双妙目只痴痴望着秋无用,紧紧拉着他的手,道:“秋大哥,他们都说我是草原神女,你说我是不是?”神色中,似是并不喜欢别人这样的称谓。秋无用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笑道:“当然不是,你还是秋大哥的宛若!”欧阳宛若点头道:“是啊,我是秋大哥的宛若,你是宛若的秋大哥,这是一辈子也不会变的!”
群豪对欧阳宛若视若天神,可听她最后这句俗女痴话,又不禁相顾愕然。
兹莫王站在神女峰上,目望着巍巍十八楼,是攻是退,一时间也踌躇不决。自己拥有数万军兵,对手却只区区数百人,怎么就成个无法开解的难题呢?武林二老的背叛离去,等于让他损失了最大一件赖以自持的法宝,而眼下更大的难题,却是军中人心涣散,毫无斗志。南夷人历来迷信,恐鬼怪敬天神,而对这可以驱赶马群的“草原神女”,更视为可以左右吉凶上天派下的仙女,那是决计亵渎冒犯不得的。这两万多人全给堵在山头上,眼见马群总是不散,更对“草原神女”执信不疑,渐渐人影稀疏,竟趁着树林密布逃走不少;剩下的呢,大多则目色痴迷地向着十八楼方向顶礼膜拜,神态自是虔诚备至。
兹莫王在铁木诺合的陪同下,亲自到军中走了一圈,所到之处,尽是有关“草原神女”的称颂之音;目望山下,草原上不尽的马群在如血的残阳下仿佛不断翻动的波浪。到此时,连他也有些迷糊:“难道这女娃娃,真是传说中的草原神女?”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见十八楼上忽又响起一阵有若狂风拂过林梢的尖利啸音。兹莫王脸色一变,慌忙目望山下。可草原上的马群却似突然冻结了般地岿然不动,而楼上仍是影影绰绰,显然秋无用等还在楼上没下来。心下稍许镇定,可军中却似水开的锅般突然沸腾起来,一声比一声紧的“草原神女”的呼声震荡耳膜,跟着先前逃走的兵士在林中飞窜而出,神色恐惧,似遇蛇蝎猛兽。兹莫王怒不可遏,拔出利剑砍翻几个,连连狂呼:“大胆!谁再敢喊草原神女,本王就杀了他,杀了他——”
山上陡然静止了片刻,跟着就听见有若雨打落叶的沙沙之声。兹莫王抬头望天,一抹残阳斜照过来,晴朗得很,可耳边的沙沙之声却越来越大,连同楼上不间断的啸音,终至汇成暴风骤雨般的强震!
就在这时,铁木诺合飞身过来,面色惊惶,颤声道:“王爷,不好了,我们快撤——”铁木诺合是万人骑兵队的首领,与他南征北战大小数百场,如此惊惶失措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兹莫王问道:“莫非军中造反——”一语未毕,蓦觉脚下一空,肥重的身体已给什么东西拱了起来,跟着又重重抛落到地上。兹莫王原也有身不凡的武功,竟险些给拱倒,暗吸口凉气。举剑回头张望,惹祸的却是头长着尖角的梅花鹿。兹莫王手起处,嚓地声将野鹿的头生生劈了下来。
这个时候,铁木诺合已带了数十个武功高功的侍卫团团护住兹莫王,准备向林中撤退。兹莫王不明所以,大声喝叱,刚行了数丈远,却给四下簇拥的军兵挡住,又强给向山下挤去。眼见快到山下,正好有处突出的山岩,众侍卫护着兹莫王拼力跳上去,勉强喘口气。而山岩下方,南夷军兵却丢盔弃甲势如潮涌,仍还在向山下急退。
兹莫王暴跳如雷,哪里止得住,眼睁睁地瞧着两万人马转眼间全挤入到草原上的马群内。而草原上的马群却似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在楼上奇怪声音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依照一种谁也看不懂的阵法,将这两万大军零零碎碎分割,团团包围起来。
兹莫王站在岩石上,眨眼间身边仅余得铁木诺合几十人。而这时他才看清,南夷大军退后,神女峰上,竟是漫山遍野的梅花鹿,这些不懂死活的动物大军,硬是将他的所有人马从密林中赶出,强*到了草原的重围之中。耳边,楼上的奇怪的声音依然连绵不断,草原神女!草原神女!到此时,兹莫王数万大军转眼土崩瓦解,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秋无用站在楼上,眼见欧阳宛若又以声音指挥鹿群,将南夷大军硬从神女峰赶下草原,不由惊叹连连。而楼上的群豪,更是看得惊心动魄,相顾失色。
秋无用眼见大军既散,兹莫王给群鹿围在岩石上,正是生擒活捉的好机会。和着欧阳宛若的声音从十八楼上飞泻而下,空中如同一只大鸟,飞过重围直掠山头,转眼已轻轻落在了岩石顶上。
兹莫王正自心惊胆颤,蓦见秋无用天神一般落在眼前,只以为眼花。铁木诺合却看得真切,大叫一声:“郡马儿——”拥身护住兹莫王。兹莫王听见这一声“郡马儿”,全身一颤,吓得几乎从岩石上跌落下来。
此时,秋无用要捉兹莫王可谓易如反掌,可他为了震慑兹莫王,以为后计,自当一显真功夫。
兹莫王身边包括铁木诺合在内,还有数十位功夫高强的侍卫,眼见秋无用仅只一人,“噢噢噢”怪叫着,一齐涌上岩石顶。秋无用哈哈一笑,身形突然飘起,空中指力轻点,八阵图无心自成。众侍卫只闻得几声铮铮琴音,有若针般直透耳膜,竟纷纷从岩石上倒跌下来。兹莫王双手捂耳,面如死灰。他的数万大军一朝而没,都是因了奇怪声音;而此时,秋无用指力引动的声音更是古怪,似是有着无限魔力,引得人欲痴欲狂,知道实是无可抗拒,跟着扑通一声,跪在了岩石上。
堂堂兹莫王爷下跪,这是南夷落败服输的表示。山下众军瞧得,尽皆丢了兵刃,齐刷刷拜倒。夷人秉性刚直,而且还有条世传的规矩,不管你以前如何尊荣,一日落败,终生为奴,任由对方处置。
秋无用缓步走过去,兹莫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秋无用厉声道:“兹莫王爷,你现在是不是任由我处置?”兹莫王面色惨然,黯然道:“不仅我,凡是给您俘虏的军兵,皆是一生为奴,悉听尊命!”秋无用想起施广寒临终前的话,跟着道:“我可要不了这么多奴隶,你说怎么办?”兹莫王战战兢兢道:“你可以放了他们,也可以杀了他们!”秋无用冷声道:“我不想放了他们,也不想杀了他们,我想将他们还送归于你!”兹莫王大是意外,抬头道:“我也为奴,断不敢受!”秋无用道:“如果非要你接受呢?”兹莫王磕头如捣蒜般道:“那我只好带着他们,从此世居深山,再不敢踏进草原一步!”秋无用蓦地想起施柔柔,如果她在此的话,自己这样处置,也不知她会不会反对?这个兹莫王,为了十八楼的藏宝,不仅数番加害自己,而且竟连亲生女儿的性命也视若草芥,到底是该放了他,还是该杀了他?
因为有个施柔柔,也因为施广寒临终遗言,秋无用当然不能杀了兹莫王。道:“兹莫王,你也是一代枭雄,先前说过的话可是当真?”兹莫王不敢抬头,颤声道:“秋帮主仁人大义,可是真要放过本王?”秋无用笑道:“我问你先前说过的话可是当真?”
兹莫王地上向着秋无用连拜,跟着站起身来,手上拾着一把长剑,捂胸向天道:“本王向天起誓,从今之后若踏进草原一步,有如此剑!”双手一折,竟断为数截。这时,铁木诺合连滚带爬过来,先向着楼上数拜,又向着秋无用连连数拜,跟着扶住兹莫王,黯然道:“王爷,南夷人信守此诺,从此跟着你长居深山,也再不敢踏进草原一步!”两人目光相对,竟是一脸惨然,泪水盈面。具说,自那以后,兹莫王果然不负约定,夷人世代深居山林,再不敢下山一步,这却是闲话了。
这个时候,欧阳宛若带着群豪出了十八楼。
刚步出天池,蓦听得身后轰然一声巨响,有若天崩地裂一般。众人回头,只见巍巍十八楼已在眼前消失,完全沉入了这巨大的天坑地漏,十八楼内富可敌国的珍宝,后人从此寻觅无迹。随着这声巨响,只见天池地底,如同巨龙般窜出股水注,不多会便将天坑淹没,浩渺无际的神女峰天池,又恢复了它原有的尊容。
兹莫王听着这一声轰然巨响,不禁全身一颤,忍不住回头张望。草原神女!草原神女!他很想走近仔细看看这位被草原人们谓为天神的草原神女,可终鼓不起勇气。沉沉暮色中,只见欧阳宛若骑着白马静立湖边,夜风拂动衣袂,乘风欲归,果似神仙中人。至于她是如何启动毁楼机关,如何引动池底暗流,至今,也是个不为人知的谜。但是,十八楼和有关草原神女的故事,却由此流传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