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口里含糊其词,秋无用先是茫然,至后却也明白过来。想是兹莫王不记父女亲情,已对两个下了格杀令。武林二老顾念旧情,但各为其主,只作没瞧见,暗里指示两人走得越远越好,可又相互猜忌,不敢明说。
秋无用望着两人远远走去的背影,想起二老小儿作态,装疯作傻,不禁又是感激,又是哀伤。忽想起要问欧阳宛若的事,可眼前哪还有二老的影子?
怔立半晌,走过去拉起施柔柔,柔声道:“柔儿,你也别难过,你爹爹不要你,还有我啦!”
施柔柔蓦地扑进秋无用怀里,恸哭失声。秋无用轻轻抚慰,牵过太白叟丢下的马,扶施柔柔上了一匹,自己抱着云来骑一匹,牵着另几匹,仍是向西南而行。
正行间,忽然前面人影一闪,有人拦在前边,却是太白叟不知为何跑了转来。两人倍感奇怪,听太白叟问道:“大小姐,郡马儿,你们此行要去哪里?”秋无用马上抱拳正要回答,太白叟却又接着道:“若是去寻十八楼,我看不如早早回洪帮去吧。红玉指环秘密已然破译,王爷大军克日会于神女峰下无忧谷,一切小心,一切小心!”
秋无用正要问话,太白叟身影一闪,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太白叟话完就走,两人倍感纳闷。秋无用暗想,连太白叟都知道十八楼在无忧谷,看来红玉指环的秘密着实已给破译,这神女峰无忧谷天池该是同一个地方,兹莫王领大军来此,自然是势在必得。事情到这份上,想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可他要去找欧阳宛若,此时既然知道她在神女峰下的草原上,即算再危险,却也顾不得了。
当下一拍马臀,仍是前行。
就在这时,眼前又是人影一闪,有人拦在前边,却是华阳叟。听华阳叟道:“大小姐,郡马儿,红玉指环秘密已然破译,王爷军队克日剿灭十八楼,一切小心,一切小心!”
秋无用想要问话,华阳叟身影一闪,跟太白叟一般,转眼也不见了踪影。
施柔柔看秋无用脸上似有犹豫之色,笑着问道:“郡马儿,你是害怕了?”
秋无用叹声道:“十八楼是否真在神女峰下无忧谷,此事还未证实。柔儿,此行着实危险得很,不如这样吧,你带云来回洪帮总坛去,待我寻到药后再来找你们!”
施柔柔听了这话,顿时鼓起腮帮子老大不快,说道:“我才不怕呢,你想撇下我,可是没门,再说大家在一起,多少总也有个照应啊!”将手中的绳子一扬,拍马自顾向前冲去。秋无用知道施柔柔倔脾气,她认定的事,多说也是无益,长叹一声,紧跟其后。
一路上,两人换了数次马,又行了两天路,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横穿草原,眼前出现了一座巍峨耸立的高峰。
施柔柔以绳遥指山峰道:“秋大哥,那便是神女峰!”
此时夜幕低垂,星月朗朗,草原上凉风习习,阗无人迹。秋无用寻眼望去,只见峰上林木苍苍,云雾弥漫,峰顶却是皑皑白雪,素裹银妆;山峰更是陡峭笔立,有若刀切斧斫。若是登攀绝崖,除非真有神女飞天的本事,看来是神女峰不假。
秋无用抱着云来,跃马先行,不多会已到峰下,眼前是条灌木丛生的狭谷。施柔柔四下寻望道:“难道这便是无忧谷?十八楼在无忧谷,我看不像!”
秋无用也寻思:“‘山穷无意与云伴,目尽剑阁一线天’,天下第一宏伟巨楼,又怎会建在如此狭窄的山谷内。”点头道:“世人夸大其词,原也不必真信。不过管它呢,我们先去山上看能不能采到药!”
施柔柔回望来处道:“两个老头儿说假话,怎么这竟没见一个人?也好,我们先上山,一来防万一暂且藏身,二来也可静观其变!”
当下两人下马,却不入谷,径往山上徒步而行。行不多时,天色已然黑定,眼前绝崖峭壁横亘眼前,已是无路,只得就近寻处山洞歇息以待天明再说。当下就在洞内拢了堆火,从行李里拿出干粮,就近舀来山泉和着来吃。云来脑子依然糊涂,施柔柔给他喂干粮喂水,啧巴着嘴吃得甚是有味,不间断地仍是“秋大哥”“姐姐”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吃完干粮,大家已是疲倦得很,这时候,云来已歪在火堆边睡着了,施柔柔从行李内拿出条宽羊毡铺在地上,刚将云来放上去,却听秋无用道:“柔儿,你陪着云来睡,我到洞边去!”施柔柔抬眼望去,只见其神情忸怩,已知其意,微微一笑,也不作声,自去火堆旁,拿根柴棍将火拔得旺些。
秋无用背靠着洞口的石壁,心里却想着武林二老说欧阳宛若在神女峰下的草原上,只是乘着夜幕四下了望,却哪里睡得着。
三十一
欧阳宛若遵照施广寒的话,每天天黑时候进石屋送饭,而白天大多时候,却是骑着白马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四下了望,以期寻见秋无用。那匹马仍万里挑一的神驹,不几日便将整个草原踏遍,草原上阗无人迹,除了每天带回或多或少的无主野马之外,却哪见秋无用的影子!欧阳宛若以野马为伴,终日在草原游荡,虽日子冷清,倒也有趣。
这日上午,远远见草原上出现两个人影,依稀认出是一男一女,心下喜不自禁,纵马便奔了过去。那一男一女见一骑飞至,跟着停下脚步。那骑转眼已到眼前,两厢对望,皆不由同时“噫”地声惊呼。
这两个人,正是李非烟和王子风。王子风给李非烟认作云来,一路上给挟制,竟是脱不了身,他身怀一身绝世功夫,却因身上穴道被制无以施展,却也算倒霉窝囊透顶,心里暗暗盘算:“我这样陪着她,到头来当然不会有好结果,不如悄悄留下记号。是了,我从长安带来的随身侍卫肯定在到处寻我,他们当然明白我的意思!”走出半里,便伸脚在地下一勾;天黑歇息时,更悄悄以夷文写出怪字,李非烟竟未发觉。两个人日夜兼程,横穿草原,弄得衣衫又脏又破,面容憔悴带有饥色,却不知离神女峰还有多远。李非烟心中愁苦,而王子风呢,神色中却不自主地流出窃喜之态。
李非烟以前家境殷实,如何能吃下这般苦,原以为可以弄两头野马当步,可数日来,草原上的马群竟是绝迹了一般。正在愁闷之时,却远远看见一人一骑,心下大喜,紧紧拉着王子风迎头便拦了上去,心想万不得已即算打死骑马的人,好歹也得夺过这匹神骏非凡的白马。却不知王子风留下的夷文给发觉,暗里竟有人远远相随。
两厢对望,王子风先认出欧阳宛若,但他现在自忖衣衫恶臭自惭形秽见不得人,更何况面对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慌忙垂下头避过脸去,跟着又探出另只手从地上抓起几把泥土抹花脸,要让对方认不出来。欧阳宛若隐觉这男子好生面熟,但如何也不能将这人与当朝王子联想在一起,见他偷偷抓泥土抹脸好生奇怪,忍不住便“噗哧”而笑。
他这娇若春花地一笑,王子风只觉心神一荡,几乎魂游天外,随口便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好!”
欧阳宛若奇道:“你……你是……”
李非烟冷声道:“师姐,他是王子风!”丢开了王子风的手。
王子风怔怔地望着李非烟,惊道:“原来你……你没……疯……”
李非烟一耳光扇过去,“啪”地正打中王子风的脸,怒声道:“你才是疯子!王子风你给我听好,你腹部天枢穴内早给我打入了钝顶雷暗器。你只要别运气去冲天枢穴便没事,好好听我吩咐!”
王子风一手捂脸一手捂着腹部向后倒退数步,神色惊恐万分,怪不得这几日总觉得右腹隐隐生疼,却是早着了这娘们的道,她千里迢迢把我骗到这,当然是为了躲避朝庭的耳目,然后帮她来寻十八楼,这娘们,真是阴毒得很啦!他却不知道,李非烟走火入魔,但在不运功时却是清醒的,起先她着实把王子风误认作自己的弟弟,至后明白过来,也便以假乱真,弄得王子风服服帖帖,却不知早已上当。
欧阳宛若这时也认出两人,见王子风挨打却并不反抗,心下更是惊奇,问道:“师妹,王公子,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李非烟先声道:“师姐,我们不辞千辛万苦到这,当然是为了找你和秋大哥!”
欧阳宛若听她提到秋无用,不禁喜道:“那你找着我秋大哥没有?他人在哪里?”
李非烟习惯听她叫秋无用为“我秋大哥”,心里竟无端生出醋意,嗤了一声,讪讪道:“这不是在问你吗?他难道没和你在一起?”
欧阳宛若摇头道:“没有!”跟着又道:“我还以为你们找着了呢。这里就我和祖爷两个人!”
李非烟城府极深,轻易便套出了欧阳宛若的话,见她神态认真,不似在撒谎,心下又是喜悦又是难受,紧跟着问道:“祖爷?你什么时候有个祖爷?他岁数很大么?”
欧阳宛若道:“我是叫他祖爷。他岁数不是很大,但声名却是很大,你们一定听说过十八楼对不对?他便是天下第一楼十八楼楼主施广寒!”
此语一出,王子风不由面目失色;而李非烟心下却是一喜,暗道:“十八楼,果真给我找到了。师妹的功夫有些怪异,现在再加上个施广寒可是极不易对付,如何才能骗得两人信任呢?”道:“十八楼楼主施广寒以前曾是我爹爹的好友,上次还救过我的命,我正想当面谢谢他。师姐,你带我去见他好么?”
王子风不明内情,暗自冷笑道:“你这不是在骗三岁小孩子么?”不想却听欧阳宛若道:“真是么?那好啊,祖爷待人可是好啊,见着你一定高兴得很!”
王子风不敢戳穿,直惊得合不拢嘴。其实李仁为十八楼下武林三才,说与施广寒是好友确属实情,王子风又怎知这十八楼的天大秘密,更不知道施广寒在洪帮总坛着实救过李非烟的命,暗里不由对欧阳宛若的幼稚单纯惋惜。
当下,欧阳宛若兴致勃勃,带着两人上到山坡,径往坡上的茅屋而来。到得屋前,欧阳宛若下了马,在马臀上一拍道:“马儿你去吧,我叫你你再来!”仿佛是对人说话。两人都觉好笑,见那马嘶了一声,摇头摆尾去了。
李非烟进到屋里,四下一望,不由暗自摇头,心下更是起疑。天下第一楼楼主竟住在这样间破草房,只怕其中有假。叹声道:“师妹,你倒是会骗人,楼主呢?传言十八楼拥有十万雄兵,人又在哪?咋鬼影子也不见一个?”这样的屋子也不想久呆,跟着几步又钻了出去,站在外面空地上,一脸狐疑之色。
欧阳宛若跟出去道:“我以前也问过祖爷,多半他是在吹牛,谁又信了。现在想来,他说他是十八楼楼主施广寒,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他武功倒是好的,对人也好!”
李非烟忽然面色如煞,尖声道:“欧阳宛若,我千辛万苦到这来,就听你这通费话?我只问你,”指着外面道:“那是不是神女峰?这湖是不是叫天池?”
欧阳宛若惊道:“是……是啊!”目光转向王子风,“我师妹她……她是怎么啦?”
王子风也给李非烟尖利的嗓音吓了一大跳,低声道:“怎么啦?无非就是要疯啦!她到这来是为了……”蓦地触到李非烟喷火的眸子,后面的话只得强咽不说。
听李非烟道:“你说的祖爷在哪?快把老头子叫出来问话!”
欧阳宛若不悦道:“师妹,你这样称呼是不对的呀,我祖爷听了一定很不高兴。你远来是客,我也不计较啦。对了,你们饿不饿,我做饭给你们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