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出了山林,在附近拿出几分银子,找了个识路人带路,半个多时辰就到了板桥集西面的孙家砦。翳翳的庄台阴影出现在视线里后,孙小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眼泪汪汪的流个不停。
孙家砦建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坝子上,这样的村庄在地无三里平的云贵地区是富庶的象征。事实也正如此,倘若没有良田膏腴之地的支撑,这孙家砦子绝不可能形成现在这样宏大的规模。打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打砦领头人的威望,都是一般地主人家难以具备的。
寨子坐落在微微隆起的高地上,庄台外边开挖了四五丈宽的壕沟,沟里波光粼粼,塘水清澈碧绿,一群群鸭鹅在水中欢快的游来游去。庄台上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布满了放眼望去的所有空间。四座高高的土炮楼屹立在砦子的四角,像是威武的怒目金刚守卫这片宁静祥和的乐土。
“啧啧,此砦果然是处好地方,这孙家不愧为厅西有名的大姓豪族,光是拥有这一处坚砦,附近的小户寒门都要仰仗他孙氏几分。王静孝没有说空话,孙氏坐拥田土数十顷,家资巨万,果真富贵*人哪!”秦政仔细观察了前方这座砦子很久后,一声叹息道。乱世中,坞堡、勇丁和粮械是不可分割的,也是豪族立身的根本。豪强们能够横行乡里,靠得就是武力树起的公共信任力。在兵匪横行的黔西,坐拥一座坞堡,就能获得周围百姓的服从和信任。当匪寇到来时,百姓们“跑反”,来此避难;平日里,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维护砦主的权威和利益。孙家为打砦付出的巨额花费,慢慢也就从周围村民那里得到了补偿,进而让家族更加兴旺。
孙家得知大小姐失踪后,砦子里就乱翻了天。逃回来的仆佣们也被吓呆了,含含糊糊说不清小姐被劫持的情况。可怜孙王氏急怒攻心,为了女儿担忧的肝胆欲裂,悔恨早知如此,就该把那五百担粮食干脆点交给黑云寨的山寇。女儿遭此大灾,还不知性命清白能不能保得住。焦虑过后,六神无主的孙王氏交代管家孙二叔赶紧筹措赎金,另一方面召集族里各房的话语人,商议营救小莹的对策。当秦政他们到达庄外时,族长家的堂屋内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真是至理名言呐。兄弟相亲,妯娌友爱,贫贱不移,互帮互助,这样的亲情友爱大抵是只能在道德教科书里头找到。豪姓大族之家,倾轧夺权永远比同心同德更普遍,孙氏也不例外。
孙小莹之父在世的时候,凭借长子的地位和还算不太糊涂的脑瓜,族内尚能维持基本的团结一致。等他死后,局势就不受控制了。族母寡居,嫡女年幼,这孤女寡母两个人,既不能从法统上抓起宗族权,也不能放弃本房的地位和财富。母女两人进退维谷,族内有心之辈各行其是,甚至有人打起了夺宗的主意。
闻悉长房大小姐被黑云寨强匪绑走的消息,各怀心思的支房家主和长者们很快就聚到了族长家里,谈论如何应对这次危机。
“大嫂,你怎么如此大意,这个时侯竟然还敢顺着小莹,让她去厅城游玩,这下可好,招了泼天大的祸事,让我们该怎么办?小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辱没我孙氏家门,你如何向九泉下的大哥交代!”首先跳出来的是孙父之弟孙磊,他痛心疾首的指着孙王氏怒声责问道。孙小莹的父亲弟兄三人,孙磊排行第二,与孙父乃是一母所生。
孙磊的责问立即引来了好几位在座的孙家大佬出言附和,他们纷纷指责孙王氏管教不严,以致小姐遭此横祸。小莹生得丽质秀美,这次落入匪寇之手,恐怕凶多吉少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决不能大张旗鼓的去营救被绑架了的孙小姐,任她自生自灭吧,免得辱没家门!
听闻二叔如此绝情的主意,孙王氏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破口大骂这狼心狗肺的家伙。孙父死后的两年里,要说族内串联蹦蹋最欢的莫过孙磊。以前,孙王氏觉得二叔子与丈夫是同胞所生,真让他继了族长之位,自己母女俩也能有个依靠。可是现在,瞧见孙磊那张假惺惺的嘴脸,孙王氏就有一种上前唾他一脸的强烈冲动。
“大磊不愧是孙氏门中的道德先生,要是放在康熙朝,你为家主,大义灭亲掉自己的女儿,定能获得朝廷的嘉奖!可惜,叔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生错了年月,也没投生为一家之主。”孙王氏满脸嘲讽地冷淡道,鄙夷的味道隔了几条街都能嗅到。“妾身请各位来,是商量如何解救小女,保下亡夫唯一血脉的,不是让某些人彰显德行的。要是有人想来看笑话,不妨坐下等一等。”
孙王氏的讥讽让孙磊脸色剧变,一双阴鸷的眼睛盯着嫂子凹凸有致的身体上下梭巡,心中恨透了这个女人的刻薄。他毕竟还不是家主,此时此刻只能压下满腹怒火,冷哼一声坐到椅子上闭目养神。
分裂的孙氏一门中,孙磊最有希望成为家主,所以野心最大,对孙小莹母女的威胁也最深。而小莹的三叔孙安,作为庶出的儿子,因为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反倒能给亡兄留下的孤儿寡母一些帮助和维护。还有一些人,既不希望孙磊成为家主,又想挤压宗族权,趁机获得更多好处。这些人所求各异,时而站在家主一边,有时又附和孙磊。
王氏的焦虑孙安感同身受,而孙磊的丑恶表现让他感到齿冷。小莹那样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甫才出事,你孙磊身为长辈叔父,不说多么积极的去开展营救,也能宣扬放弃营救的黑心话啊!
“大嫂,你且宽心!贼人们求得是钱帛财货,我想应该不会坏了小莹的性命清白,不然,以后谁还敢相信那些匪徒的信用。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要做两件事情,一是筹措赎金,二是尽快联系黑云寨的当家人,确定小莹的安全。”救人如救火,纵然看不起孙磊的急切,孙安也不希望把时间花在无谓的争论上。
小叔的话打消了孙王氏继续跟孙磊争吵的念头,使她的心思转到了正事上。
“孙安说得非常对,只要小莹人还在,我就不会放弃营救她。孙安,跟黑云寨的人取得联系就交给你了,妾身恳请你看在小莹他爹的份上,多多用心。关于赎金,大房虽然薄有积蓄,恐怕也难以足用。各位叔伯兄弟都是小莹的长辈,奴家恳求你们周转一二,事后我会尽快归还。”孙王氏垂泪拜求道。
屋里众人不管是否希望救出孙小莹,此时都满口应诺,表示尽力帮助。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了,一名健汉闯进来大声地叫喊着“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