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华夏,南隅市。
关外某镇,辅城工业区,天色刚朦胧,工业区中间挨着臭水沟的“好吃街”就热闹起来,各个档口撑起彩条棚子,刚摆好折叠木桌塑料凳子,汹涌的人流便涌了过来,没一会档口就坐满了。
陆安一行三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叫了两瓶珠江,一瓶冰红茶,再加三个炒粉,便算是晚饭了。
由于心情太差,油腻的河粉塞在嘴里就有些泛呕,干咳了两声,对面的刘晋潮见了,赶紧用一次性杯杯子倒了啤酒递过去,一口干了,这才爽利些。
“我说老陆,不就一女人嘛,想开些,在南隅,女人没有一亿也有八千,咱们男人是物以稀为贵,你还怕找不到相好的?”张晋潮粗眉一扬劝道。
坐他身边的陈佳佳瞪了他一眼,又转而向陆安叹道:“我说陆安,这事也不能全怨叶惠,人家黄涛好歹是个保安队长,管着五六十号人,工资也比你高一大块,你虽然念过中专,可现在不都往钱看吗?”
陆安听着自嘲地笑了笑,对面的张晋潮不乐意了,桌子一拍站起来喝道:“陈佳佳,你说的什么屁话,她叶惠要是瞧不上我兄弟,直说就是,老陆还能赖了她?脚踩两只船,那是婊子才干的事!”
陆安听着眉头一皱,将张晋潮按着坐下,不满道:“我说晋潮,你冲佳佳发什么火,佳佳说的也在理,人往高处走嘛,正常!”
眼眶已然泛红的陈佳佳哽脖子喊道:“张晋潮你再凶下试试,我不是想他俩往后别记恨吗,我招谁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叶惠就是怕咱哥俩跑过去削她,就让你来当灭火器,你傻啊,这事也掺和,什么人啊!”灌了口啤酒,张晋潮红着脸哼声道。
“张晋潮,你个混蛋,以后别来找我!”陈佳佳圆圆的脸蛋上缀上了泪珠子,身子气得直哆嗦,说完踢开凳子便扭身走人了。
看着陈佳佳跑开了,陆安叹了口气,也不作声,两兄弟就着炒粉将两瓶啤酒喝下肚,时间差不多到了下午七点,结帐走人,晚上还要加两个钟头的班。
两人挂着膀子往厂区走,陆安蔫了半天这才开口说话:“我知道黄涛他爹是这个村的村主任,她若是嫁过去,日子肯定好过,这他娘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竟然现实到老子身上了,真*蛋!”
“哼,世上的事谁说得准,以后咱们肯定要干出个样子了,让这婊子把肠子都悔青了!”
张晋潮骂着,打了个酒嗝在厂门口站住脚,看了看厂门上“旭昌电子”四个掉漆的大字,摇头道:“我说老陆,我看咱们别干了,这JB烂厂,加了班才八百块钱工资,能存个屁的钱!”
“喂,你俩给我站住!”
陆安无奈地笑了笑,刚要进厂区,却被门口的保安叫住了,陆安定睛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是黄涛这穿绿皮的龟孙子,还不等陆安说话,张晋潮冷笑着迎上去:“咋了,想挑事是不?”
张晋潮膀大腰粗站在黄涛跟前,直接高出个脑袋,又矮又黑的黄涛也不怵,只是轻蔑地说指着陆安的胸口说:“没戴工牌,全都不准进厂区,你俩不是新来的,不要我教你们吧!”
张晋潮噗嗤一笑,从兜里掏出工牌挂上,拍了拍,便昂着脑袋进了厂区,陆安一掏口袋才想起没带工牌,若是平时,保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黄涛摆明了要找事,若是怂了这张脸往哪搁。
黄涛见陆安站在外面,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不由一乐,摘了平盖帽咧嘴笑道:“老陆,忘带工牌啦?呵呵,你看,咱们也不是外人,这样,你开包芙蓉王,我便让你进去!”
陆安吐了口气,面无表情地冲回过头来的张晋潮喊道:“晋潮,你进去帮我请个假,我去买家伙!”说完冲黄涛狠狠地瞪了一眼,脱了外面的工衣,穿着个汗褂子就走了。
买家伙?黄涛听这话,脸上没什么,心里却有些打鼓,今天这茬是不是有些过了,别惹急了兔子,要真伤了自己,那就划不来了。
这个时候正值夏末秋初,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晚上出来活动的人也多,陆安在厂里上了快一年的班,请假的日子却是极少,出来也是和叶惠一起,像今晚这般一个人游荡还是第一次。
信步走到了工业区的广场,中间有个不错的蓝球场,记得和叶惠第一次出来约会便是在这,两个人傻傻地坐在看台上,看下面的人打球,一直看到深夜十二点。
叶惠是四川人,有两个弟弟,都在念初中,家境并不好,她和陈佳佳是老乡也是闺蜜,而张晋潮和陆安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发小,是交心的哥们,用张晋潮的话来说,除了老婆,我的就是你的!
陈佳佳先和张晋潮好上了,然后在两人的撮合下,陆安和叶惠也顺利地建立了恋爱关系。
叶惠脸蛋生得极精致,性子也很温顺,只是生得矮了些,两人相处了半年,感情也没出过什么状况,哪知道挺实在的叶惠竟然背地里和黄涛好上了,若不是有人在外边瞅见俩人开房,自己还蒙在鼓里。
虽然这不是陆安的初恋,可对叶惠他是用了真感情的,只是社会的现实给陆安狠狠上了一课,让他明白,金钱和地位对男人来说,有多重要;陆安在路边瞅着急驰而过的各色名车和副驾驶座上的美女们,第一次觉着这个社会规则是不公平的,有人生出来就能拥有一切,也有人生出来就一无所有。
打量着西餐厅橱窗中的红酒,再看看自己手里的半瓶冰红茶,搔着脑袋,陆安有些不甘心。
心情极度低落,憋屈得慌,陆安在一家叫“红纱帐”的洗浴中心门前停了下来,摸了摸口袋里的两百块钱,咬咬牙就进去了。
由着穿西装的光头男领着自己上了二楼,进了房间,有落地镜,有电视,有浴桶,还有一张大床。
坐床上瞧着镜中的自己,虽然算不是很俊,长得也算周正,和张晋潮不同,他身上有股子书卷气;陆安现在什么都懒得想,就是感觉心口跳得有些厉害。
很快就有敲门声,接着一个穿蓝色露脐短裙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陆安打量了一下脸蛋,妆化得有些浓,不过五官貌似还不错,打动了他,所以当这女人问:“先生,可以吗?”
陆安抓住床沿,极力装出镇定的模样,答道:“OK!”只是声音都有些颤。
……
女人瞟了陆安一眼,竟然腼腆地笑了:“你挺像我以前的男朋友!”
“是么,我就一张大众脸!”
陆安笑了,这话她应该和大多数客人说过,半晌,陆安又摇头叹气道:“惭愧,你都挣得比我多……你怎么想着干这行?”
陆安说完又自嘲地笑了,这个问题,也许大多数客人都会问吧,原来自己就是这大多数中的一员,俗人一个。
“以前的事,不想提了,如果不甘心穷,人就要是敢撕破了脸皮,没了这张脸,你会才发觉,自己其实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女人躺下来,声音有些涩,嘴里吐着烟圈,很漂亮,像串拉长的檀香。
陆安像被触动了,便不再说话,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女人穿戴好冲他说:“我走了,你还可以在这躺半个小时,拜拜!”
陆安点点头说了一句:“嗯,你挺漂亮的!”
“你也很棒!”
女人笑了,让陆安有些想看看,没了那厚厚的粉底,这女人是个什么模样,不过,门很快关上了,脸面,放下一张脸,然后真就能干成事么?陆安自嘲地晃了晃头,冷气嗖嗖的响,陆安又开始愣神,爽快了九十分钟,两百块没了,今晚怕只能用空口袋兜着漫漫长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