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玻璃门，走出来，强烈的温差让人有些眩晕，身上只剩下八块钱零钱，陆安放弃了给宿舍里的张晋潮打电话的想法，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静一静。
踩着稀疏的树影向前走，灯红酒绿，美女豪车，与自己毫无关系，读了三年中专却没工作分配，花了六百块钱介绍费来到这里，却干着每月八百块的体力活，一年的打工生活，让他知道梦想只不过是漂亮的花边，中间往往都是空白。
买了瓶啤酒坐在天桥底下，身边都是些衣着褴褛的流浪汉，看样子，要在这对付一宿了，陆安苦笑着仰头狠狠灌了一口，便盯着桥底发呆……
突然一张“鬼脸”凑过来，咧嘴冲他笑着，笑声格外阴森，陆安吓得差点没叫出来。
仔细看了才发现，面前的人脸部被严重烧伤，只是借助暗淡的路灯，也能看到略带红色扭曲的肌肉，浮肿开裂的嘴唇都合不拢，一双眼珠子却是清澈，盯着陆安手中的啤酒瓶，满是期待。
陆安心中一阵恻隐，将瓶子递过去，忍不住问：“怎么伤成这样？不痛么？”
那人瓶里的啤酒一口气喝完，脸往瓶上贴了贴，似乎想沾些凉气，半晌才用鳖脚的普通话说道：“厂子起火，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声音嘶哑，似乎声带也被灼伤了，陆安同情地叹了口气又问：“伤成这样，老板不管？”
“老板都烧死了，谁管？刚在医院呆了三天，就被他们扔到这里了！”那人摇头冷笑道；“那你准备怎么办？”陆安又问，他突然为自己今夜的失落与放纵感到可笑。
“我呀，得活着，家里有堂客崽女，爬也得爬回去！”那人双手揪着脏兮兮的衣角，眼神极坚定。
夜色更浓了，周边的流浪汉都睡熟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就像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陆安和那人攀谈着，才知道这人叫傅长根，才三十岁，巧的是他也是湖南人，老乡见老乡，言语中又亲近了许多。
傅长根在天桥底下呆这些天，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不怕他这张脸，他告诉陆安，自己出来都三年了，因为在乡下练过巫家拳，便在附近的制衣厂当起了保安。
工资虽然不高却是清闲；哪想到半个月前，工厂仓库半夜起火，傅长根自己脸部被严重烧伤，老板还被烧死了，然后又因为没钱缴费被医院丢到这天桥底下。
这骤然而来的打击，换了常人早崩溃了，可傅长根却没有绝望，他说：“总会有办法，老话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嘛！”
被傅长根这乐观的性子感染，陆安心情大好，拿剩下的四块钱钱买了两瓶冰矿泉水，两个人就着矿泉水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陆安是被人踢醒的，尖尖的鞋尖踢着肋骨上，钻心的痛，睁眼一瞧，前边停了三台面包车，十多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正往面包车里塞人，自己身前站着的是个女的，也就二十的年纪，柳眉瓜子脸，模样清纯动人，上面穿着灰色短袖制服，下面是黑色直筒短裙，婀娜的身段倒是塑得紧巴。
“看什么看，一不伤残，二不智障，你躺桥下乘凉么？”女的模样生得可人，脸色却是有些招人恨，陆安揉着腰打量了地下那双尖嘴皮鞋，白了那女的一眼，再看一旁的傅长根，正被人架着要往面包车里塞了。
“你谁啊，管得着么，我就爱这里凉快，怎么了，犯法了？小心我告你故意伤人！”陆安皱眉指着那女的怒道。
哪晓得，这女的身手却是极利落，一拳就捅在陆安的肚皮上，陆安根本来不及反应，痛得伛着腰倒吸了口冷气，那女的末了站跟前冷笑道：“平日最恨别人用手指着我！”
“软脚虾，再嚷嚷，我告你妨碍公务！”
眼看着有周围几个穿制服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陆安本着不和女人计较的想法，闷声走开了。
那女的看了看远去的陆安，没来由的有丝熟悉的感觉，她动了动脖子，应该是错觉，随即冲身后的人喊道：“喂，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好生点，没看到是个伤号？”
陆安一路走到了前方的路口，马路边挤满了卖早点的三轮车，馒头包子大饼稀饭，应有尽有。
陆安捏了捏手中的硬币，自嘲地笑了笑，刚要买两个包子，便感觉肩头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看，张晋潮正一脸无奈地盯着自己。
“今天用不用请假？”张晋潮递给陆安的一把油条，没好气好问着，显然对陆安昨晚不吭不响地跑出去有些意见。
“帮请个假吧，脑子乱得狠。”陆安搔了搔头，冲张晋潮歉意地笑着。
张晋潮没有再说什么，递给陆安两百块钱后独自走开，陆安郁闷地蹲在马路边，就着灰尘和汽车的尾烟，一边狠狠地嚼着油条，一边四处打量着。
路口靠左边有个小邮亭，两个老乞丐靠在绿漆板墙边，一个老头穿着破布条似的衣裳，蓬头垢面邋遢不堪，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衣，剃着光头留着白须，看上去显得干净许多。
两个面前各摆着个搪瓷盘儿，只是那光头老汉盘儿前放着张纸条：“只收百元大钞！”
于是，一个盘儿是满满的零钞，另一盘儿里空空如也……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远处陆安笑了，像从其身旁飘过的无数人一样，或许是玩味地笑，像其身旁那邋遢的老头一样，或许是讥讽的笑，可光头老汉就那样盘腿坐着，双目低垂，倒像是坐禅的老僧，旁的世界与他无关。
陆安没来由的一阵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将吃剩的油条扔进垃圾桶，缓步走了过去。
“老头，五十的你要不要？”有人拿着绿色的钞票戏谑地问，光头老汉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于是有人嬉笑中将吃剩下的豆沙包子和豆浆杯子扔进了盘儿里，盘儿咣当作响，光头老汉依然一动不动。
陆安皱了皱眉头，这些人也太过分了，陆安在众人注视下，将盘里的杂物全倒进了垃圾桶，然后自顾掏了一百块钱扔在盘里。
陆安抬脚要走，光头老汉却是抬了抬眼皮，扔了块黄灿灿的物件到盘儿里。
“一物置一物，老汉我从不让人吃亏！”说完将百元大钞揣到怀里，左晃右摆地走远了，连盘儿都不要了。
“好家伙，还真有这种傻鸟，唉，每天只要撞上一个，立马就可以收工，太强大了！”旁观的人一阵哗然。
“啧，下次得写上‘只收千元以上捐款’，估计也得有傻鸟上去送钱！”……
陆安迟疑了一下，俯身拾起盘中的东西，打量了一眼，似乎是块铜质的吊坠，上面雕着五爪盘龙，气势威猛，栩栩如生。
陆安心中一喜，看样子是个好东西，不作声色地戴在脖子上，然后快速地离开。
哪想到，才走到人行天桥下，拐弯处一辆黑色本田车突然朝他冲了过来，有些走神的陆安想要躲，哪还来得及，瞬间被人撞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