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杨子一帮人拉着各式各样的年货一大早便到了北柳村王丽的奶奶家。给奶奶拜过年后，铁道和庄严去接峰峰和狗剩，其余人等便支了桌子打起麻将来。
以前的月亮对打麻将绝对是排斥的，在她认为打麻将只是游手好闲之辈体现玩物丧志的一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活动。但自从杨子给她讲解了麻将千变万化的诡异和无穷无尽的乐趣以及历史名家、现代名人对麻将的喜爱与感悟后，又被杨子生拉硬拽的尝试性的玩过两次之后，月亮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迷上了麻将。每天晚上吃过饭以后，月亮便勤快的摆好麻将，掳胳膊挽袖子，颠颠地抱着自己装零钱的小盒子站在杨子跟前用食指作出挑衅的勾引动作。
以杨子对月亮的溺爱程度来说，这麻将肯定是要打感情牌的。每当月亮打出杨子需要的牌时，杨子都会问她“你确定打这张吗？”来提示她“我胡这张牌”，月亮便换过一张别的牌打出。到后来为了个人的“名誉问题”，杨子往往是真假虚实掺在一起提示月亮，得到回答“我确定”后，这才增加了一些取胜的机会。
今天是月亮会打麻将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参加四人正规战斗。按照每家出一名选手的规定，月亮当仁不让的成了第一出场主力，而杨子只好在一旁端着茶水伺候。杨子心里不停的埋怨自己教会她打麻将干嘛。其他三位选手是老赵、王丽和二休。二休看着笨手笨脚码牌的月亮和屡战屡败的王丽还有就知道吃的老赵，心中暗自高兴不已。
不知道是二休“点儿背”还是活该月亮是他的克星，第一把没打几张牌，月亮便指着二休打出的一张牌问出一句差点让杨子喷水的话“你确定打这张吗？”二休看了看自己打出的牌，不明所以的回答：“啊，我确定，怎么了？”听到“我确定”以后，月亮长出口气，轻轻的推倒自己的牌，又指了指二休打出的牌，兴奋的说道：“我胡了！”
老赵和二休还有王丽看到月亮的这一举动，不禁哑然失笑。二休更是笑的很有风度，甩过一张百元钞票，说道：“打死不胡头一把，胡吧，胡吧，给，拿着输去。”月亮高高兴兴收了战利品，由然后开始笨手笨脚的码牌，还不忘小声向杨子显摆：“我厉害吧。”
俗话说“不怕傻子不会玩，就怕傻子来好牌”。坐在月亮边上的杨子此时就有这想法。月亮每把牌都好的出奇，几下便听了牌。听牌之后，月亮就用手指戳着脸蛋像小孩盼过年一样等着她需要的牌出现。尤其是二休打出的牌，月亮更是看的仔细。这麻将就有如鬼使神差一般，月亮总是问二休同一个问题“你确定打这张吗？”折磨的二休是每打一张牌之后便小心奕奕的盯着月亮，知道月亮没有什么反应之后才偷偷的长出口气。想不到的是月亮经常带给二休一些惊悸：总是等到坐在二休的下家老赵伸手抓牌时，月亮才“哎，哎！”的指着二休刚打出的牌问：“你确定要打这张吗？”
在连续掏出若干张红票子之后，二休被月亮的“你确定要打这张吗？”折磨得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二休终于不再保持风度了，气急败坏的责问月亮：“胡就胡呗，你老问我干什么！而月亮依旧是笨手笨脚的样子，丝毫没有去顾及二休那张猪肝脸已经到了扭曲的地步以及边上的人为什么快笑的抽了筋，甚至还偷摸告诉杨子：“他真傻，老确定。”
在老赵和王丽也几次享受性的问过几次二休“你确定打这张吗？”这同一个问题之后，二休的“真实牌品”彻底暴露出来了。摔牌、骂色子，甚至有几次在被问之后手都不自觉的摸向刚打出的牌，在月亮天真的善意“拿回去吧”之下，二休彻底崩溃了。
正在二休决心“掀了桌子散摊子”的时候，铁道和庄严带着狗剩和峰峰回来了。峰峰一进屋便又蹦又跳的围着桌子依次“干爹”“干妈”的叫着，干爹干妈们纷纷抱了峰峰给了红包。
老赵叫过站在一旁呵呵傻笑的狗剩，问他这两年攒了多少钱够回家娶个媳妇的吗，狗剩憨憨的回答攒了五万离娶媳妇还差一点。铁道手里拿了个四方的纸包走到狗剩身边，托着纸包对狗剩说道：“狗剩，这里是五万块钱，是我跟你这几个哥给你回家娶媳妇的，拿好了，回头赶紧去存上啊。”狗剩高兴的接过钱，乐得合不拢嘴，却不停的说道：“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
刚刚崩溃了的二休失魂落魄的走到狗剩面前，拿过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是五沓厚厚的红色百元钞票。二休看了看杨子几个，又看了看那几沓红色的票子，最后目光停留在狗剩的脸上。在这一过程里，二休的眼神不断的变化着，五味陈杂。在看向狗剩和钞票这一综合体的目光中，左眼是慈眉善目长者般的和霭可亲，右眼却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的贪婪无厌。灵魂深处的疼痛刺激着发育不全的小脑导致了二休说出一句令在场的人捧腹而又颤栗的话来“你确定用不了这么多吗？”
几分钟后，庄严和铁道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二休的手里抢下一万块钱，和狗剩手里的四万合在一起并催狗剩赶紧去银行存起来。
狗剩走后，众人对二休不免是好一顿的挤兑。缓过神来的二休讪笑着解释说就想过一回问人家“你确定吗？”的嘴瘾，其实心里很感激哥几个为他着想到这一点。弄得别人也不知他是真是假，但据以往二休“没溜”的表现，谁也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
麻将易人再战。庄严替换了王丽，老赵让了位子给铁道，二休*着严霞替他报仇，心痒难奈的杨子本以为可以登场了却被月亮冰冷的眼神一下瞪到了院子里领着峰峰放起了鞭炮。一放就是两个多小时。
眼看到了中午，峰峰向正放鞭炮放的过瘾的杨子问道：“干爹，我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啊？”
杨子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表，说道：“是啊，都中午了怎么还不回来，”看到峰峰那渴望的小脸，杨子在地上摆好一个麻雷子，然后安慰峰峰说道：“别急啊儿子，你妈妈马上就回来了。来，咱们放个麻雷子，把你妈妈崩出来。＂“什么破哥啊这样说自己的妹妹！”杨子刚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话声。转身一看，却是香凝俏生生的站在院门口，脸上半嗔含笑的看着自己。峰峰也看见了香凝，喊着妈妈跑过去扑进香凝的怀里。香凝紧紧的搂着峰峰，眉语间充满了喜悦、欢快。
杨子看着香凝，突然心中一动，伸手指着香凝的胳膊，惊喜的问道：“你好了？”香凝重重的点了下头，眼角变得有些湿润起来。杨子挥了挥拳，笑骂道：“妈的！死老黑，算你跑得快！”香凝“啪”的给了杨子的一巴掌，气急的说道：“不许说！”
杨子纳闷的看着香凝，问道：“咋了？”
香凝放下峰峰，让他自己先到一边去玩，然后拉了杨子走到院子外面。
“快说说，有什么新发现。”强烈的好奇心惹得杨子有些迫不急待，出了院门便催问香凝。
香凝瞪了杨子一眼，嗔怪的说道：“一说这个你来劲着呢！”看看左右无人，便小声说道：“治好我的那个高人告诉我说，病好了就是好了，回去好好开始新的生活。以前的事什么也不要想也不要说最好是忘掉，因为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承受的。”说到这时，香凝抓住杨子的胳膊焦急而又恳切的说道：“我当你是亲哥哥一样，你要真拿我当妹妹看，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说也不要再想这些了，好吗？”杨子听了香凝的话，看到香凝诚恳的目光，杨子心中感受到了那种亲情的温暖。尽管并不十分情愿，但还是哄小孩似的答应道：“哦，不说，不想。”
听见杨子亲口答应，香凝放下心来松开了抓住杨子的手。突然又拍了杨子肩膀一下，笑道：“哥，你看我现在对你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杨子思索了片刻，说道：“想打就打了，想骂就骂了，没大没小了。”
“嘻嘻！”香凝开心的笑起来，抬手又给了杨子一巴掌。
“不过感觉比以前亲切了许多，”杨子想了想又说道：“就像我跟王丽那样，她当我是亲哥一样，我也当她亲妹妹一般。”
“不一样地。”香凝神秘的说道。
看着香凝神秘的样子，杨子好奇心大起，问道：“咋不一样？”
香凝没有直接回答杨子到底是怎么不一样，而是边回想边道：“那个高人很厉害。我什么也没说，他便知道你们几个尤其更知道你。他告诉我不要老想着如何报答你们而产生心结，说我跟你们有这个缘份，一切以顺其自然为好。他最后还说‘至于那个肯为你承担的人，原本便是你的亲人，有血缘的亲人。’知道吗？哥，当我知道自己有你这么一个哥时心里是多么幸福吗。”
杨子听了香凝的话，心下甚喜。嘴上却说道：“不是一个，是五个。”香凝重重的点了下头，说道：“嗯，五个！”说完朝院里忘了一眼，又道：“咱们进去吧，我去看看那几个哥跟嫂子。”说完也不等杨子便快步走去。
杨子回味那高人说的话，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大声问道：“咱俩是什么样的血缘关系？哪一世的？是兄妹还是……父女？”香凝停住身子，左右踅摸了一下，拣起那个本是杨子要把她“崩出来”的麻雷子，用手当打火机假装点燃了引线，朝杨子扔了过去，然后转身跑进了屋。杨子看着香凝顽皮可爱的身影闪进了门里，脑中突然出现宝贝儿子垚垚的同样是顽皮可爱的样子，心中暗自思量：没准还真是自己的闺女。
定在中午的年饭被王丽的奶奶强行推迟到晚上。理由很简单，这年夜饭讲究的就是晚饭哪有中午吃的，惹恼了灶王爷可是不得了。奶奶又怕这些后生们偷摸溜走，便用拐杖敲了桌子当当作响警告哪个兔崽子敢跑便打折他腿。一屋子的兔崽子们面面相觑之后只得应从。谁敢忤逆？老太太八十好几了，又是大年根儿的，万一气个好歹的那罪过可就大了。香凝却是面露难色，小声问杨子咋办。杨子知她不放心家中的公婆，便向王丽使了个眼色，又朝老太太那努了下嘴。王丽心领神会，走到老太太跟前搂了胳膊，说你都不让走那晚上我们去接了香凝的公公婆婆来咱家一起过年吧。老太太说那敢情好人越多越热闹不过你们去接不行得你二叔亲自去请才是。又叮嘱了中午饿了随便填不点留着肚子晚上吃好的这才拄着拐杖蹒跚离去。
庄严和王丽去了厨房，其他人涌上了火炕，围着炕桌各自占领有利地形。不一会，庄严和王丽分别端着一大盘肘子和一大盘带鱼还有一笸箩馒头烙饼回来放在炕桌上。庄严指点盘子和笸箩指挥着“馒头裹肘子、烙饼卷带鱼”，众人开始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只有月亮和香凝看着肘子和带鱼皱了皱眉没有动手，坐在那里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小声说着什么。
杨子知道月亮不爱吃肉也不爱吃带鱼，她觉得肘子太腻带鱼腥气。再想香凝大概和月亮一样。所以在给峰峰弄了半个“馒头裹肘子”之后，撕了两小块饼递给月亮和香凝“命令”她俩吃掉。月亮和香凝无奈只好干巴巴的吃起饼来但依旧保持着交头接耳叽叽喳喳，仿佛预谋着什么一样。
杨子和铁道一边吃着一边看着从小就梦想能跟肘子一起睡觉的老赵。别人半个馒头还没吃完，他已经是从馒头吃到烙饼再吃到馒头而且一概裹的肘子。至于带鱼，在肘子还有的情况下他是连看都不带看的。现在正鼓着腮帮子伸着熊掌摸向烙饼准备完成第二个来回。
铁道轻轻捅了老赵一下，说道：“奶奶说了，中午填不点就行，晚上还吃好的呢。”老赵吃力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喘了口气，又咬了稍微小一口的烙饼肘子，边嚼边说道：“没有什么比这馒头烙饼裹肘子还好吃了，而且我的肚子到了晚饭的时候还会空的。”说完又狠狠的朝着手中的烙饼咬去。
铁道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看老赵狼吞虎咽。坐在对面的二休却鄙夷的说了一句“吃货”。
老赵嘿嘿笑了一声，突然眯起眼看向二休，问道：“你确定你不是个吃货吗？”二休已经对“你确定吗？”这个问题厌恶至极，全然没有思考如何正确表达，泛起猪肝脸怒道：“我就不确定了怎么着吧！”在二休的怒目之下，没人敢放肆大笑。众人不是捂着嘴强忍着喷饭就是借故找水而转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因为有峰峰在，杨子不想让他受到惊吓。便赶紧岔开了话题。杨子向二休问道：“二休，后来麻将打的怎样？你媳妇给你报仇了吗？”果然，二休的注意力被杨子吸引过去。但在听明白杨子的问话时，二休却又蔫耷了头脑，撇了眼严霞，愤恨的说道：“败家娘们！。”
庄严深有体会的附和道：“娘们都败家。”
“当面教子背后教妻”这个千年古训时刻也不要忘记。在严霞和王丽叽里呱啦一通冷嘲热讽和恶语中伤之后，二休和庄严深深地为自己刚才一时的冲动而感到万分的悔恨，真想动手撕了自己的这张冒失的臭嘴。哥俩紧紧的握了握手达成共识，“败家的娘们真不能惹啊。”
杨子看向自家的小娘们，月亮还在和香凝叽叽喳喳着，时而沉吟思考时而又眉开眼笑。杨子心说“这姐俩还真不是一般的好，老有的说。”杨子下了炕，拿了听饮料回来打开了递给峰峰告诉他太凉慢点喝。又去倒了两杯茶水端回来放在月亮和香凝的面前说该喝水了。香凝说“谢谢哥”，而月亮只是乖乖的“嗯”了一声。
杨子正重新往炕上爬的时候，便听见重重的一声冷哼“哼！”杨子撅着屁股手撑着炕沿抬头看去，王丽的两道杀人的目光怒视而来，在她身旁的庄严和二休却正幸灾乐祸的瞧着自己。
“呵呵，水太烫，我是想着等晾凉了再给你端来，”杨子赔着笑向王丽解释，看到没起丝毫的作用，又接着说道：“呃……差不多凉了，我这就给你端去。”说完倒退着下了炕，又去倒了两杯茶水回来。放在王丽的面前一杯说着喝着妹子喝完哥还给你倒，另一杯给了严霞。
杨子重新坐上炕，把头探向月亮和香凝，小声的问道：“说什么呢？带我一个。”月亮吓了一跳，打了杨子一下，娇声喝道：“大狗熊！不许偷听！”香凝咯咯的笑了起来。杨子瞪了香凝一眼，又朝月亮张开双手成“爪子”状，威胁道：“让不让听？不让就用熊爪挠你！”边说边伸出只抓向月亮的脸。
“讨厌！别闹！啊……让听，让听！”月亮害羞的躲闪着直到无处可藏才最终屈服。待杨子撤回了抓向月亮的手，月亮才坐直了身子，小声对杨子说道：“小时候我跟姥姥在交道口住的那个四合院，姥姥去世前把它留给了我。到现在还一直空着呢。我想过了年咱们去那住，让香凝带着峰峰也搬过来。毕竟她还那么年经，不能就这么呆在农村一辈子，而且峰峰也到了快上学的年龄。让他到这边来上学，怎么说这边的教育和环境也比在农村强的多。”月亮说到这，又凑近杨子耳边小声说道：“我把现在住的房子租出去，供孩子上学没问题的。”
杨子看着月亮娇美的容颜，心中爱到了极点，“多么纯洁善良的女人啊，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与她成为伴侣。”
“哥，”香凝轻轻叫了杨子一声，待杨子视线转移过去后，她却表情复杂的摇了摇头说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