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吟诵着不应景的诗词,词曰: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西风是有了,然而夕阳已过去那么久,并且如今也没有了汉家的陵地。”
“谬矣!”随着歌词声传来如是应答
那先前否定的声音又道:“汉室江山早已不复,姑娘你在这里吟诵这首词就大大不应景了。”
“本姑娘来这里的古园散心,想颂便颂了,轮不到你来指点。”后者立刻回敬,却没有再得到立刻的答复
一时间,四周寂静,才令人有机会开始仔细打量这里。黑暗中的场景渐渐浮现,仿佛是一座古朴的园林
这座古园不知坐落城市何处,远离城市中心,因而异常之大。远处的华灯在这里看去,就如细细的耳语。园内四周遍布残垣断石,偶有几处保存较完好的祭坛,也已风烛残年。而城市人似乎早已遗忘了这里,不曾修建抑或改造。仿佛他们也懂得废墟所带来的残缺之美。于是,这里也不曾为推土机所光顾,只有一些城市人自发地在园入口修起一座碑,上刻“地坛”二字。之于为何要称之为“地坛”,却不得而知
古园白日里少有人迹,在这接近午夜的时候,园里更只有萧索风声为伴。
当然,还有此刻在月光下的那个孤独身影,与暗处不知名的某个影子。
午夜,月已升至中天,将它的光芒发挥到了极致,洒向这片冬夜大地。在古园中央,是一座大得出奇的祭坛。虽然亦已破败,但较其余祭坛就不难看出这里的特别。古坛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神秘,隐约间能望出些许轮廓。只见中央平台共有三级,四周环绕十数座立柱。平台上也藏有千秋,只是模糊中看不清晰。四周立柱之外三尺,齐刷刷地环绕着一片树林,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无一株树木缺角抑或凸出。足见这祭坛建造者的惊才绝艳,鬼斧神工。
蓦地,月色下的祭坛中央又传出了适才吟诵词女子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只是由于昏暗,加上祭坛中央尚有物事,是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李太白这首《忆秦娥》乃词中极品。姑娘我于此望月吟词,哪里要阁下枉加评论了?”只闻祭坛外传出另一女子的声音,来声飘忽不定,一时竟分不出说话者的方位
“这位姑娘,你我已在夜色中对峙许久。这古园祭坛小女我也是经常造访,既然同为赏月而来,你我也属有缘。何必如此?”
“哼,有缘?近日你我多次在此撞见,岂能是巧合?莫不是你有意追踪我,又怎会如此。阁下究竟何方神圣?就此现身吧。”这一番话说得不容辩驳,树林里那声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四周再次寂静。倒是吹起一阵寒风,把树叶撩出沙沙声响
这里,或许本就孤独已久
因此,在这有一个孤独之夜,有两个人在这里望月兴叹,自然胜过古园孤芳自赏。然而,两个相似之人在初遇时不是沉默就可能会互相警惕。正如现在月光下那咄咄*人的回音与长久沉默的对峙。
冬风在对峙中逐渐躁动了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古老力量的驱使。过得一会儿,只见四周树木皆随风舞动起来,黑色的树影在月光下如狂热的教徒,令人不禁栗然。再过得一阵,但闻叶声沙沙,风啸厉厉,已分不清那是风声还是叶声,仿佛这里千百年来的亡灵幽魂一同苏醒后的咆哮。
“怎么?被我指出意图,便想动手了么。”祭坛中央女子的冷笑声在巨风狂舞中听得清清楚楚,并随即跟上了一句怒吼:
“那我奉陪到底!”
一个“底”字刚出口,只闻余音袅袅,回荡在一片轮廓的朦胧里
祭坛四周此刻已飞沙走石,废墟的石块与残土胶着在一起,将祭坛包围在中央,层层*进,眼看就要将外围的十数座石柱吞噬,攻上祭坛来。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月光似乎变得更为明亮起来,照亮了祭坛,也找出了祭坛中的女子
哦不,不是月光,而是那女子身上散发的白光,照耀了这里!
中央蓦地跃起一个翩翩身影,随着这身影一同出现的,是这座祭坛雄伟的全景:十数座古希腊多利亚柱式,在耀眼的白光下脱去了残石的衰败苍凉,宛若新生。祭坛中央,则又围绕了一层更小的柱群。这次却是爱奥尼亚柱。在柱阵中央,赫然耸立着一座神像,其远胜石柱,象征着某种至高无上。只是这座石像已遭残蚀,看去竟已无从分辨其面貌
神像上方,那个跃起的人影缓缓落下,秀立在神像顶端。白色圣洁的光在她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仿佛在给祭坛注入新鲜的血液。一切重回勃勃生机,刹那间看去,只觉星月无光。圣光中那女子面容清瘦,身材高挑,眉目俏然,一张樱桃小嘴此刻微微翘起。乍一看去,人应于景,景人合一,人更像是圣景的点缀,是画家笔下的一抹点睛。
整座古园似乎都惊呼起来。为了这片无人问津的土地上出现的奇观。
祭坛四周的风沙为之一窒,似乎也被这景象所震摄。
“咦?”树林中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疑惑声
便在此时,神像顶端响起一阵幽幽歌声,一团白光中,女子闭目而立,嘴唇微动。
歌曰:“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歌至一半,女子秀目顿张,周身白光如鬼使神差般回旋起来。过得片刻,已将女子连及神像一同围绕其中。
“这一招‘梦断惊回’,端的在于月色下梦回千里的神韵。吟诵者在大梦后双目陡张,失落与离愁便能幻化出幽幽长叹,源源不尽。其感源于李太白《忆秦娥》上半阙之境,只是未曾在灞陵月下使出,否则其势将更胜现今”树林中女子张口点破,赞叹道
祭坛上的女子一惊,随即轻喝道:“起!”身形急转,跃然空中,神像周身光圈能随之舞出,迅速飞散,眨眼间已将飞沙走石*退了一尺。
“好!”树林里一声喝采。下一刻,白光从祭坛中央向树林扩散开去,眼看就将树林中人照得无处藏身。
风停了。
树林顿时有若白昼,适才的飞沙走石此刻仿佛都失去了信仰,接受着如月华般的洗礼。
祭坛上空那一团白光稍稍暗了些,那女子一袭白衣,张目四望,面色陡然大变。
竟无一人!
不可能!方圆数百米范围内此刻已无阴暗处。如果有人适才逃出,也绝无发现不了的道理
难道刚才是在和鬼神说话么?想到这里,白衣女子不禁心生一丝凉意。
就在此时,又传来了神秘人的声音。白衣女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一曲灞陵伤别!如玉月华,独作只影,好一种诗境!普天下懂得这诗词御仙之法者,不过花、凌两家。看姑娘这身打扮,想必是凌氏中四族中鼎鼎大名的月氏族首领西月仙子吧?”
神秘女子似乎刚刚确信了白衣女子的身份
白衣女子这下吃惊更甚,险些失声叫了出来:“你你是何人?我潜入城市已近五载,未尝为人认出快现身!”
神秘女子答非所问:“只可惜这《忆秦娥》之精华在下半,而西月首领却只歌了上半,岂不可惜?且让小女子献丑小试下这千古高境!”
西月大奇。适才对方所用分明是神圣基督教会咒术,她心里猜想其多半是教会中人。然而此刻她竟欲使用“诗词御仙”这样的招法,着实让西月晕了头脑。
更何况,《忆秦娥》下半意境横绝千古,非有高深修为与诗词造诣者不能御,神秘女子适才道出的正是西月多年来心头之病
正思处,白光下歌声已至,与先前幽幽绵绝之音大相径庭。其声浑厚悠远,慷慨激昂中带着一份极深沉的叹息,仿佛太白再世。
歌曰:“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一个“阙”字收得十分利落,回音绕柱,铿锵有力,令无数白光猛然一窒,硬生生地僵立在原处了。西月大惊失色,身形急转,神像周身华光又起,与那无形之力抗衡。
万籁俱寂。
风声又起。
这次的风却无飞沙走石,也不再黑诡异常。相反地,是略显幽暗的蓝光。比之白光更显暗郁深沉,厚重异常。先前白光虽亮,却有如薄冰般,与蓝光一触即散。
刹那间,周围蓝芒迅即扑上,风声呼呼,吹得西月一身白衣猎猎作响。其势之大,有如排山倒海般不可一世。
西月轻轻一声娇喝,从神像上纵跃而下。那座神像高逾六十丈,此刻在夜色下有如通天之神。西月在神像上点了一足,飘飘然在十座立柱间游舞起来,白衣作响间,幻化出更多白光来。渐渐,她越舞越快,白光也愈加急促。那件白衣仿佛藏有无穷能量般,伴着它主人的绝世舞姿在狂风中指挥着群光。
“天人舞?好!今日让我梦溪也算亲眼见识到了凌氏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风啸震耳欲聋,神秘女子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宛在耳边。而蓝光攻势却丝毫不减,迅速地击破着一道道白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西月见此人尚未现身,却如此沉着自如,显然稳*胜券,旨在试探自己武功。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绝望:若对方真是教会中的高手,只怕今日自己将性命难保!
“不行!若我死了,那么天王子怎么办...还有其他三位姐妹...若被发觉,她们都会被牵连...是了,与她同归于尽!”
西月转瞬间在脑海里闪过诸般念头。最后想到了同归于尽这一着,当下只想引对方现身,再作定夺。
片刻功夫,蓝光已将白芒困在了祭坛内柱里。西月舞动更疾,白墙凝聚成球,硬生生阻住了蓝光。一时间竟也无法再向里攻击。
西月大感不济,毕竟对手所用下半阙乃是横贯千古之力,远胜上半阙的个人离愁。是以两者交锋,高下立判,势如破竹。西月只恨自己修行不够,无法参驭这下半阙的奥理。
蓝光围成了一圈,也开始旋转起来。只是速率颇慢,缓缓四合。显然神秘女子仍欲试西月武功,能再用出什么强大招式来。
两光相触,白色光幕猛然一震,西月急忙收势上跃,蓝光竟不再相*。
“西月姑娘,小女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自小好奇倾慕凌氏绝学,故小试一番,望...”
话未说完,只见西月轻轻一落,秀立在一根石柱上,冷笑道:“阁下要杀便杀,但若想借我之口获得半点其他,想也莫想!”
说罢,纵身急跃,直取地上那道蓝色光幕,满拟此举突袭定能*对方现身
“啊,不可!”
神秘女子惊呼,奈何西月已然触及蓝光。只见那蓝光陡然大胜,原本暗沉内敛的光色竟蓦地变作亮蓝,宛如收割灵魂的死神化身。凉彻入骨的感觉从西月的脚底瞬间遍及全身,仿佛将她吸在了光幕上。西月显然未想到如此异变,心中大悔不已。周身精气似乎不断地被吞噬,而自己竟丝毫挣脱不得
“难道是教会奇杀‘诛神’咒?阁下果然是教会中人,哈哈哈。终究还是死在了你们手里!”西月惨然道
神秘女子心急如焚,奈何诛神咒乃教会无上审判,一旦催发将难以控制。
原来,这诛神咒乃是一种带有灵性的咒语。一旦触碰即刻便将触碰者的灵力精气尽数夺去。唯有教会中高级人物方有资格以此咒法护身,否则会因修为不够反为所害。神秘女子并无意加害,但身上却带有这咒语。西月却无意触碰了这骇人毒咒,竟是毫无办法。
蓦地,西月周身的十数根爱奥尼亚柱突然发亮,祭坛中央的神像竟如显灵般,闪耀出万丈金光,直冲云霄!
那道蓝光似乎遇上了克星,一阵痛苦的咆哮声传来,在金光下顿时消散。十数根爱奥尼亚柱连成了一道光圈,外围的多利亚柱也围出了一道,映衬着神像的金光,向四野冲射而出!
先前的暗蓝色一下没了踪影。金光也在瞬间消失,渺然无踪。
一切恢复宁静,仿佛适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古月如昨。
也许,有一股古老的力量,在维系这里的宁静吧?
西月慢慢地瘫软在石阶上,微风习习,掠过了她的脸颊。
祭坛神像突然显灵,竟瞬间化诛神咒于无形,令远处神秘女子也不禁瞠目。
西月就那样静静地仰天看着,月夜下沉默的那座神像。微微抬眼,适才,便是这座神像救下了自己吧?
神像之上,直通月宫。那一轮明月,照见的是谁的脸庞?
月华下,她仿佛听到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绵绵细语,在告诉着她什么
“zeus.......”
这回音在耳边来回响起,飘散到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