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入土为安
驴仙儿2015-10-25 09:402,880

  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硝烟弥漫的国之华北,盗墓这千百年见不得光的行当趁乱世猖獗日盛,逐渐出现九帮八派,横行黑白两道。爷爷是九帮之中唯一的瘸腿帮主,崴着只花梨木脚,凭着入地三丈的金睛法眼和百步穿杨的绝世枪法,硬是闯出番名堂,开创了九帮之首的泥人大帮,人称泥人相公。但平日里他老人家深居简出,罕有露面,旗下门徒三千更无一不是低调行事,道里道外备受尊崇。

  我和教书为生的父母一直生活在北平,从未听说自己还有位这样叱咤风云的爷爷。直至念大学的第二年,那个闷热的夏夜,父亲在书房接待了两个风尘仆仆的乡下汉子,而后斯斯文文哭了一场,含泪叫我过去,说,你爷走了,咱们去奔丧。

  我眼泪立涌出来,说不清的哀伤,可能从未见父亲哭作这样吧。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随那两个汉子连夜赶至家乡。这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古镇,青砖城池里裹着几千幢连绵民居,马车沿着挥洒晨曦的青石板路驶进城门,街道两侧户户挂绫,家家悬幡,稀疏行人见到这辆马车,纷纷鞠躬肃立,让我对平生素未谋面的爷爷,先生出几分敬畏。又走出三里多路,驾车汉子在一座青狮朱门宅外“吁——”停下,与另一个汉子齐吆喝道:“大少爷归乡,众弟子叩迎。”

  两扇偌大庄严的铜环朱门吱呀呀让人由里面拉开,我搀扶母亲,随泪流满面的父亲往里面走,道侧跪满头系白布的胖瘦汉子,一直走过十几个庭堂院落,还是处处挤满神情肃穆的汉子,大概超出千人,我不敢发问父亲这些人是谁,只顾踩着父亲沉重的步子继续往里面去。

  灵堂大概设在整座宅院中轴线核心位置,足足十八进才到,而灵堂后面至少还有九进院落,多则应是同样十八进出。如此浩大的民宅,让我实难想想爷爷该是一位怎样的人物。见到灵柩遗像,父亲再难控制,撇下默默流泪的母亲和我,扑过去哭作一团,像触及湖水的雨荡起涟漪,使外面人们低沉的哭声层层扩散出去。

  按照乡俗,我和父亲披麻戴孝,跪在棺前为爷爷守灵三日。期间,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往香炉里添加高香,这香火是万万不能断的,是件非常熬人的事情。第三天夜里,我眼已很难睁开,浑浑噩噩眯缝着想睡,但父亲始终跪守灵前,我便不敢真睡过去。

  父亲添过新香,忽然和我说话:“后夜精神些,你爷要回来。”

  我后脑勺听得飕飕凉,立时醒了:“父亲,你别吓我。”

  父亲磕过头,红肿双眼道:“你爷二十年前逐我出门时,便是这般嘱咐的。”

  “二十年前?!”我听后更加云遮雾罩了,爷爷和父亲反目过不成?

  父亲见我不解的难受,便说:“二十年前,你爷忽然让我离开自己过活,除非他死,否则今生绝不能回来。我苦苦哀求不果,便追问缘由,你爷只说守灵之夜他会回来,如果有孙便领来,会传一个物件。如果无孙或有孙性情暴虐,便不要回了。”

  我自问不是暴虐之人,但让我相信封建陋俗着实有些难度,世间哪有这样的事情。

  父亲拍拍我肩头:“我知你学习西方思想,信奉三民主义,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何况是你爷嘱咐的。你爷是德高望重之人,生得好一副菩萨心肠,我们且等等吧。”

  我点点头,不再怕了,给爷爷灵柩磕了三个响头。

  四更天的时候,爷爷棺材里忽然传出一阵细微响动,我和父亲彼此对望一眼,还是有些害怕,毕竟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便结伴往盛着爷爷尸体,尚未合盖的棺里去望。

  那声音是从爷爷脐下三分小腹发出的,我正寻思爷爷这兴许是回光返照,怎知尸体腾得坐立起来,睁开双目。我和父亲没有丝毫准备,不约而同跌倒在地。接着,爷爷嘴里“砰”得飞射出一个物件,然后轰然倒下,我和父亲急忙爬起来去看,爷爷睁着眼睛,静静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只是一手紧攥着,极不自然的搁在胸前。

  父亲哀道:“你爷,这是心愿未了,死不瞑目,快去找那物件来。”

  我取过烛台,沿着刚才落地的声响很快找到,拿到手里不禁怔住,这是个什么鬼东西,入手冰凉,绿油油的状如阳根,看得让人心生厌恶,若不是父亲一再催促,险些脱手丢出去。

  父亲见那东西也怔住了,最后艰难和我说道:“吃了它。”

  我想死的心都生了,坚决道:“我吃不下,再说吃它做什么?”

  “这便是你爷给你留的物件,吃了,你爷就瞑目了!看,这是刚在你爷手心里找到的遗嘱。”父亲急道,给我摊开书信,上面写着两行端正墨迹“地眼神根,吾后食之,肉眼入地三丈,只可掘地探宝,不可祸国殃民,谨记善恶因果,勿传他人,观后焚之——泥人相公”。

  我不解,也没心思,只瞅着手里的物件觉得有毒,父亲看眼我,望眼尚未瞑目的爷爷,亦陷入两难境地。我咬咬牙,将那叫做什么地眼神根的东西,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冰水浇注过一般,凉了个透心通体。

  说来也怪,我吃下过后,爷爷嘴里吐出一股浊气,面生安详的阖上双目。父亲见我没什么大碍,问记下爷爷嘱托没有。

  我尚未缓过劲儿来,冰的嘴唇发紫,只能点头表示记下了。他便将爷爷遗嘱烧了,与我端跪在灵堂,只等天亮盖棺出殡。

  清晨,母亲送来些早饭草草吃了。日头渐高,过千汉子如地下冒出般,再次挤满庭院。他们有条不紊的各自忙活着,我和父亲则跪在爷爷灵柩一侧,看着络绎不绝的今日来客,为爷爷焚香跪祭。直到日上三竿,丧乐齐奏,父亲才抱着爷爷遗像左右让人搀扶着,我则搀着母亲,与抬棺同行的众人,如一道白色河流浩浩汤汤往坟地去了。

  出城五里,远远瞭见一道形如笔架的山岗,父亲扭过泪面,与我说:“山下便是你爷择的墓地,百年之后,你我也要归根那里。”

  我点点头肚里难受得紧,昨夜是寒气袭身,现在是火烧火燎,五脏六腑如让三昧真火燃着般炙辣,除却脚下的路,再无心思他想。

  母亲搀着我:“吴迪,是不是连夜着了风寒?”

  我怕她担心:“应是吧,母亲无需挂心。”

  母亲搀得我更紧了:“再坚持个把时辰,回去找个郎中看看,补一觉兴许好了。”

  赶至墓地,我只觉得通体燃烧,头晕眼眩随众人跪下,爆竹、锣唢、哭泣,鸹噪不绝入耳,最后听见执事高呼一声:“入——土——为——安——”一头扎进地里,黑了世界。

  我再度恢复意识,已是三日后的夜里,朦胧听见父母在和郎中询问情况。

  父亲哀道:“大夫,我吴家三代单传,仅此一子,您再想想他法。”

  一条朦胧的老影坐到我身旁,摸索在我腕部静脉,愁道:“贵子脉象已然紊乱至极,今日更胜头两日,老朽虽医冠中西确已尽人事,你等做父母的赶至京城寻医,不如好生陪他余下光景,择日葬了吧。”

  说罢,我腕部让那老郎中捏了一下,顿感神识涣散起来,耳边只剩下母亲呜咽的声音。

  漆黑世界里,我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死去,在一个狭隘空间里平静躺着,听着外面恍如隔世的出殡丧乐和嘈杂人声,随着雨水拍打冲洗在木板上。他们是在为我送行吗?一个下雨的天气,一队刚送走爷爷的人群。我想我真是死了,执事入土为安的声音,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丧衣。或许压根没有爷爷这个人,只是我濒死前造了一个噩梦,但我听到了雨水和泥土填埋自己的声音,最后平静躺在笔架山下草根斑驳的土壤里。

  电闪雷鸣的雨夜,风雨肆虐吹拂笔架山下的旷野,一条鬼祟影子趟开丛丛没膝野草,来到一座新坟前,环顾四野之后,旋风般挥舞起锋芒铁铲。

继续阅读:第二回 前途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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