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庸碌的北邙码头,人们望着自河津县方向驶来一艘陌生小货船,先后停下劳作脚步,驻足观望,多少年未见有船安然渡过三门峡。
落锚稳妥,上得码头,葛精光拴好绳索,立时被人们群拥包围,七嘴八舌抻脖询问,是如何如何避开暗流礁群闯过三门峡的,场面好不热闹。
我挤开人群,递给亢奋的葛精光两块大洋:“精光,往后不要再赌了。”
葛精光将钱纳入怀里,拱手道:“吴爷,精光……”
不待说完,又教躁动人群捉去问长问短。
托马斯神父提下大皮箱着急赶路,临行前将胸口银质十字架摘下,为我戴上,在胸口划十字架,作别道:“吴,感谢你的搭载,带给我如此愉快惊险的黄河之旅,我以上帝之名,赐予你祝福,希望你早日皈依我教,洗脱肉躯罪名,让灵魂早日去天堂享乐,阿门。”
处于礼貌,我亦在胸口划过十字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愿上帝保佑托马斯神父一路平安,阿门。”
张霸既嫉妒又眼馋,指着我胸前银光闪烁的十字架,对托马斯神父跺脚急眼道:“好你个大鼻子,俺白给你吃准龙肉了?!为啥不给俺?!俺可是上帝的鸟人天使!”
托马斯神父冲我微笑摊手道:“奥,吴,请替上帝照顾黑翼天使茁壮成长。”
我点点头:“请您放心,我和张是好兄弟。”
接着纳闷道:“神父,您确定张是个西方黑翼天使,而不是只东方掉毛乌鸡吗?”
托马斯神父看眼张霸,拍拍我肩膀,笑道:“吴,上帝不会与我们开玩笑的,再见。”
我道:“好吧,再见。”
张霸聒噪道:“俺要十字架,俺要十字架——”
我不耐烦踢他一脚:“要你大爷。”
托马斯神父无奈与他拥抱道:“张,你是上帝派来东方人间的圣洁使者,十字架已在你心中。等你真正成为黑翼天使,记得飞去梵蒂冈找教皇大人,他会带你去天堂见上帝。”
最后,微笑与众人辞别道:“Goodbye。”
张霸眨朦眨朦大眼,摸摸胸口道:“在俺心中,没有啊?咕嘟你姥姥的拜,大鼻子。”
望着托马斯神父去了,扭问我道:“小帮主,天堂是甚地方?大鼻子说得俺心里怪痒痒。”
我拉上琪儿,与李穆保持一定距离,往码头唯一主街走去:“你死后,头顶光环,挥舞两只乌鸡翅膀飞上天堂,自然知道是甚地方。”
张霸气道:“好啊,姥姥的大鼻子,原来天堂是死人去的。”
快步跟上,一把拽走我胸前十字架,套到自个儿脖上续道:“他姥姥的,俺还寻思天堂是有酒有肉的好地方呢,不去,不去,打死俺也不去甚梵蒂冈,找甚破教皇,见甚死上帝!”
我随他不要脸,牵着琪儿玉手,脚步放缓至最慢,最终还是随李穆来到一家名叫落花的客栈门前,仰头望着门匾,黯然心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琪儿,难道这家客栈,是我们命中注定分手的地方么?”
李穆生怕我反悔,捋须提醒道:“小帮主,我们进去吧,待安排稳妥琪儿姑娘,我们便去洛阳城找宿公,为你父泥人大少寻仇,之后再回来找琪儿姑娘。”
我扫了一眼不露声色的他,厌恶道:“好。”
客栈伙计招呼众人上楼,逐个房间对比,我为琪儿挑选了一间通透向阳的客房。
嗅过窗台朵朵艳丽绽放的盆栽鲜花,琪儿与我喜道:“吴迪对琪儿最是有心。”
我难掩离愁的违心轻柔道:“琪儿,你在这里暂住几天,我和张霸他们赶去洛阳杀了宿公老贼,便回来接你上泰山隐世过活。”
李穆大惊道:“小帮主……”
我知他在怪我泄露日后可能落脚之处,瞪眼守在门外寸步不离的李穆:“闭嘴!”
李穆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小帮主……”
还想懒着不走,教不知内情的张霸扯须去了:“好个没眼力架的老李!”
琪儿见我悲伤异常,以为我心中盛满不舍,扑进怀里黯然道:“吴迪,琪儿亦舍不得你离去,没有琪儿在你身边,琪儿怕你教宿公给……”
我低头封住她的美唇,缠绵许久道:“琪儿,听话,只要你尚在人间孤独一天,吴迪便不会轻易死去,等我回来,你是我这世上唯一亲人。”
言罢,将她曾给予的钱囊放置桌上,提上混铁长棍,下楼找李穆、张霸去了。
步出客栈,琪儿自二楼窗户探出身子,热泪盈眶招手呼喊道:“吴迪——琪儿在这里等你,定要早些回来——活着回来——”
我看她最后一眼,咬住嘴唇,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扭头加快脚步,情仇交织的朝三十里之外的洛阳城赶去。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三人来到邙山北麓,只见漫山遍野长满阴冷齐腰的杂草,微风吹过,露出数之不清的落寞坟冢,一座挨着一座,一排连着一排,使脚下丈把羊肠小径,犹如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黑路曲折至巅。
张霸抬袖揩掉脑门汗水,不由自主打个激灵道:“姥姥的,好重的煞气!日头高照还阴气森森的,果然是他娘传说中的邙山大冢,万坟造山。”
李穆捋须道:“此山埋骨过万,煞气自然较重,我们须是快些赶路,莫在此间多作停留,教宿公隐于暗处的眼线,误以为我们是大胆越界的盗墓贼人。”
张霸好笑道:“瞧你老李这话说的,我俩在泥人大帮追随老爷子泥人相公近二十年,小帮主又是泥人相公亲孙,我仨不是盗墓贼,还会有谁是?”
李穆捋须道:“黑鸟,休要胡言乱语。我泥人大帮盗墓,只为换作金银分给苦难黎民,衣着朴实无华,行事向来低调。老帮主在世那会儿,最忌讳提及盗墓贼这三个字眼,才以泥人为名开帮立业,又以泥人相公在道上为号,遂成九帮八派之首,你须是知道的。”
张霸最怕李穆义正言辞的唠叨,连道:“知道,知道,咱们不是盗墓贼,咱三个都是泥人,泥巴捏的小人儿。”
觉得没趣,撇下李穆撵上我:“小帮主,小帮主,你走那快作甚?莫不是想赶紧办完事,回去跟琪儿姑娘圆房哩。”
我瞥他一眼:“滚。”
张霸杵立原地,愣怔道:“月经来得如此凶险,教人性情大变哩。”
李穆赶上踢他屁股一脚:“有些话待杀了宿公老贼,再慢慢与你道来。”
张霸摸着偌大后脑,追上并排与我和李穆道:“你们两个挨千刀的,总有事背着俺不讲。快说,今次为啥怄气这久,有啥事儿瞒着俺?!”
我和李穆谁也不朝理他,只顾沿径往邙山上走路,张霸再骂两句娘,絮絮叨叨一路,我正说教他闭嘴,让老子耳根清净会儿,忽闻零星枪响,瞅见山巅垭口出现一队喊杀人马,三人连忙跃入路畔草丛,避到一座荒冢后面藏起身来。
不消多时,一名纵马疾驰的提剑女子映入我们视野,眼看教她身后几十个同样纵马疾驰的汉子追撵赶上,在百步开外地方,忽然马失前蹄栽倒于地。接着,那地界儿草里忽然跳出十几条持刀大汉,估摸那女子正是教他们下的绊马索。
见状,张霸后怕道:“姥姥的,宿公那条老狐狸,当真在这块布有眼线啊。”
李穆持续观望道:“你我以前多有随老帮主来洛阳走动,方才若大意过去,难免遇见脸熟的识出身份吃下暗亏。幸好,这会儿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位姑娘身上。”
张霸道:“好么,一个教人追杀的倒霉小妞儿,竟成咱救命恩人了。”
我们距女子出事地点不超百步,已能看清他们打扮。只见那落马的年轻女子,功夫十分了得,身着北方大家富户常见的那种侍女衣裳,娇呼翻身跃起,剑不落空,转瞬,十几条埋伏她的中原大汉,全教她悉数命中要害刺翻,最后那个中剑之后,竟“砰”得一声巨响,炸为碎尸万段。
我惊讶道:“这是甚剑法?!如此厉害!!!”
李穆也捋须惊叹道:“我当自个修成三级战力已很是厉害,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道这使剑女子,亦是个拥有相当战力的人仙么?”
张霸张着大嘴道:“姥姥的,俺看八成是,这小娘皮下手也忒狠了!”
女子先前好像受过重伤,披头散发,拄剑喘息两口,回望追兵将至,狼狈往我们这边摇晃逃来,可终究双腿跑不过马力,在距我们不远地方教人追上。
那伙强人个顶个健硕异常,*着满口河南口音,或持举大刀,或拎提长枪,团团包围住变作困兽的年轻女子,只见为首的高声呼喊道:“不要开枪!直管捉去北邙山庄,教宿公宿帮主,玩弄死这难得一遇的人仙贱人!”
女子并不做声,直扑他去。
为首大汉啐口吐沫马下,挥舞手中长柄阔刀,竟令兵器催出一层血芒,跃马与那女子厮杀成一团红光,也是个厉害角色,与李穆一般,正经拥有三级战力的人仙!!!
我和张霸一听那汉呼出“宿公宿帮主”,管他娘三七二十一,嘴里咬碎两排牙齿,双双要冲上前去救人,教李穆按住肩膀道:“稍安勿躁。”
我本来就恨他,以为他见宿公手下也是人仙便怕了,更加失望道:“你莫说见死不救!”
李穆捋须平静道:“小帮主,你和张霸没听他们口口声声要活的,教宿公玩弄死么,那女子随后即便败北也必不至死,我们不如待分出高下,尾随前往他们说的甚么北邙山庄。”
张霸忍气与我道:“小帮主,老李说得不无道理,我仨再观望片刻。”
我点点头,再度望去。
女子可能沿途不止打斗一次,且对手是拥有三级战力的人仙,没过几招教那为首大汉,脚扣马镫借力落下血染一刀,震出三丈多远,口喷鲜血扑地。
我们正道:“这回消停了。”却见她再度拖剑爬起,冷不防冲前刺杀过去。为首大汉一个不小心,教她刺破臂膀,顿时暴怒至极,一刀斩得女子再度剑落人倒。
为首大汉翻身下马,叫骂过不堪入耳的粗语,当众宽衣解带:“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非来,不识抬举的人仙贱人,魏爷今天便与你在这坟堆做对露水鸳鸯!”
我和张霸哪还能按耐得住,火烧天灵盖的要冲出去救人。
李穆死命压住我俩肩头不放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功夫过去救人,便失了寻见宿公的天赐良机!”
张霸推开李穆大手道:“姥姥的,老李,俺当小帮主这两天不待见你,原来是你这枣面关公来月经哩!快挪开你那只道貌岸然的脏手!”
抽出腰间板斧,嘶喊着杀将过去,我鄙视李穆一眼,提上混铁长棍跟杀过去。
李穆只觉得憋屈要死,起身跺脚道:“小帮主,你与那黑鸟一般,如此耐不住性情,日后怎成大事!老帮主,李穆愧对你啊!”
叹口气,双臂催生紫光剑气,带着愤恨急急扑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