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码头波光粼粼的黄河水畔,葛精光在自己那艘小破货船上,吃尽锅里剩余水蛟肉,心底空落落自语道:“以前一个人,也没觉得无聊。”
收拾完灶具,窝进货船低矮尾舱,点亮油灯,将一双赃脚翘在舱壁上,打着酒嗝自钱袋掏出两块光洋,来回摩挲道:“鸟人天使大人,吴爷,你们怎能抛下精光走人了呢。”
左思右想,不知他们办完事情还回不回北邙码头,愈发苦闷道:“精光这辈子只好赌,好容易撞见有本事的正经人,想跟着学点正经本事,又把人跟没哩,你说咱这命苦不?”
放下脚,在床上翻身连连,终不得入睡,斩钉截铁坐起道:“姑且等到天亮,若鸟人天使大人他们不回,俄便寻到洛阳城去找。对,就这么办!”
葛精光砸自己胸口一拳,忽觉肚里翻腾,只道天热,想是那锅水蛟肉煮过三水坏了,捂肚溜出尾舱,火急火燎一头拱进毡布茅厕,踩住两块板子:“哦——”
痛快了许多,不想仰头望见那轮血色越发浓郁的硕月,后脊柱发凉道:“娘BB的,真怕人哩。”排出体内三成污物,胡乱抹过两把屁股,撒丫子跑回尾舱“咣当”带上门。
水浪规律的摇曳着小货船,偶尔夹带码头主街方向传来的莫名喊声,葛精光蒙头缩在被窝里,抱怨道:“大半夜不睡觉,发甚春儿哩,王八犊子们。”
捂着几欲夺肛而出的肚皮,脑海只剩屙屎看进眼里的诡异月亮,不时念叨两句:“怕人哩,怕人哩,叫唤吧,叫唤吧,随你们穷叫唤,爷这屎不屙里……”
再憋忍一会儿,臭屁带出屎星儿,葛精光额头冒汗道:“要命哩!”
翻出被窝,拉开门缝,看眼血月,望望茅厕,给自己鼓劲道:“怕甚,怕甚,咱爷贱命一条,大活人还能教泡屎憋死?笑话……”咬咬牙走出去。
茅厕虽距尾舱十来步远,葛精光却走得步步心惊,总觉得附近有甚东西在暗处偷窥自己。
入厕前又四下回望一圈,并无异常,落下布帘,十万火急褪下裤子“淅沥哐啷”屙了个淋漓酣畅。
最后,舒爽起身道:“怕甚,怕甚。”
嘴里哼着壮胆小曲,走到尾舱,拉开门:“妈呀——”
险些没跪地上,指着被窝里背对他躺着的女人道:“你是谁?!”
那女子并不做声,只露出一头好看秀发,似乎睡熟了。
葛精光越看越觉得怕人,心道:“俄又不是会吟诗作对的穷酸书生,自个长成甚模样自个清楚,平日没钱逛窑子,连遭万人骑的婆娘都瞧不上,这大半夜送上门钻被窝的女人,八成是个没安好心的女鬼。”
刚想弃船跑路,忆起落在被窝里的钱袋,扭头不舍道:“就这点吴爷赏的家底儿了。”
踮脚摸下搁在舱顶的鱼叉,探进舱门捅捅被窝:“俄不想招惹你,你也莫招惹俄,识相得,快把被窝里的钱袋还给俄。”
女人苏醒过来,也不回头看,背对葛精光声音好听道:“来,进来奴家就还你钱并身子。”
葛精光听得肩膀酥了半拉,心道:“女鬼声音怎会如此美妙?难道真是天上掉下个仙女给咱么?”
丢魂儿似得踏进舱门一只脚:“这可是你说的。”
女子“咯咯咯”笑颤肩膀:“来啊,你倒是进来啊。”
葛精光反倒吓缩回脚,疑神疑鬼道:“你究竟是谁家女子?大半夜跑到俄船上来哩?”
女子见这破落汉子竟没被勾引进来,转瞬幽幽泣道:“我的好心爷,奴家是个教人拐卖此间的落魄女子,刚逃出人贩魔爪,见码头有船便偷跑上来,只图说说好听话,用身子伺候好爷,日后过上稳当日子,绝非不良人家女子,呜呜呜……”
葛精光大喜过望:“早说么。”
撇了鱼叉,扑进困觉尾舱,掀开被子一角,顿教那女子身段险些迷倒于地,正欲钻进去好合,忽然警觉道:“好熟悉的红衣裳。”
而后定睛细看一番,大惊失色道:“吴,吴夫人!”
缩回色手,抽自己两记大耳光,跪地便拜道:“精光该死,精光该死!请夫人自重!精光还想改邪归正,追随吴爷和鸟人天使大人学修仙本事,做正经营生哩!”
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儿,转过婀娜身子坐起道:“精光,本想给你个好死,何苦呢。”
葛精光大惊道:“甚么?夫人要杀死小的?!”
抬起头,再看这几日与吴爷恩爱满船的美艳女子,却瞅见一双凝血鬼眼,拖膝连退三步道:“夫人!你怎变成这般鬼模样了?!”
低矮尾舱油灯忽明忽暗,女子拾袖掩住充血双目,只露出红唇嘶哑道:“精光,吴爷有难,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若不是今夜只差一人之血,断然不会加害于你。”
葛精光只想跑路,站起身子,两条腿实在不听使唤,抖作一团道:“夫,夫人,精光听不明白,不要害俄……”
红唇微微上扬,划过食人前难以克制的诡异笑窝道:“乖,待本娘娘吸过精光血后,自然会赐血给精光一副不死之身,那时再讲明一切。”
言罢,落下袖口,双瞳血光烂漫之后,美艳红唇肉里竟翻出两颗狭长尖牙,缓慢招手唤道:“来,过来,精光……”
葛精光裤裆一热,瘫在地上:“夫,夫人……”
女子摇摇头,过去扶住他,将两颗锋牙利齿扎进对方脖颈。
邙山南北坡段地貌截然不同,向阳南坡山势险峻多为断崖,崖间不时偶生奇松怪柏。背阴北坡则是山体浑然,野草丛生中荒冢凄凉,却是连棵小树也没有。
李穆说邙山北坡之所以荒冢万座,是因极好阴宅都有“背山面水”一说,在北坡造墓建陵,可北望至阴黄河,南依至阳帝都,下葬于此,天地阴阳和合,可庇佑家族后世繁荣昌盛。
我们沿着山脊居高临下,两面看得清楚,加之李穆如此一说,顿悟“生于苏杭,死藏邙山”其中所蕴含的不二风水道理。
我们一行四人为寻找宿公嗜血修仙的北邙山庄,沿途走走停停,又因林紫嫣所受内伤极重,走不了多远就得歇上一阵,耽搁了不少脚程。李穆几次劝她回泰山养伤偏又不肯,无奈之下,我只能背着她赶路。
最后,我们在过膝草里趟冢估摸走出二十余里,依然不见邙山北坡有魏怀仁说的“树茂草深之处”,张霸只觉得教那厮骗了,果断为那厮实施阉割,是多么有先见之明。
无奈之下,我们以二十里为结点,往前寻寻,往回找找,直走到一轮硕月血染夜空,猫头鹰哀啼响满四野,依然望不见北坡有甚树茂草深之处。
张霸坐到一座荒冢上气道:“姥姥的魏怀仁,不会故意与我们说了个相反方向吧?!”
李穆捋须道:“应该不会,他属于怕死之人,莫说阉割,一顿毒打可能甚实话都招供了。”
我也道:“可能北邙山庄隐在某条沟壑里,白天我们只顾寻找树茂之处,却错过脚下深草遮掩的不起眼小径。”
李穆道:“小帮主所言极是,我们不妨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若能寻见有人迹的小径,沿着往下走进沟壑,保不齐会寻见树茂之处。”
众人正说话商量,林紫嫣指着北坡一个方向道:“吴迪,那里有火光。”
我们顺她所指望去,果不其然,一处沟壑里的山腰侧后透出丝朦胧荧光。
张霸喜道:“定然是北邙山庄,宿公老贼贱命休矣!”
起身趟草过去,我们赶紧跟上。借助血染月光,走进沟壑底部,转过山腰,众人循着一条没膝小径进入一道漆黑山谷,里面树影繁茂,即便遮挡住先前望见的火光,我们也知道找对地方了。
无不信心倍增,摸黑穿过树林,面前出现一大片人高草丛,在草之尽头的一堵崖之上火光重现。原来是两个飘零在夜幕里的红灯笼发出的火光,其后还有座似庙非庙的古怪建筑,想必真是那北邙山庄无疑。
李穆见面前高草范围极广,又见月下数条小径,静谧延伸进去,捋须谨慎道:“此处甚为荒幽,你们在此稍候,待我先探明上去的路,再回来唤你等同去,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防不测。”
言罢,择径消失进高耸野草。
我将林紫嫣放下道:“紫嫣,以你身体现状,上去只能教我们分心,不如在此间留守,若我们不幸死了,日后还有个收尸的不是。”
林紫嫣不肯道:“要死死在一起。”
指着张霸又道:“教他留下,我伤再重也比他强。”
张霸抽出腰间两把板斧气道:“你姥姥的林紫嫣,论辈分你得喊俺声叔父,论身份俺是天上飞的黑翼天使,哪门子不如你?!别不知好歹,若不留下,小心叔父先教你躺下睡会儿!”
林紫嫣长剑出鞘:“不教我去,割下你舌头!”
二人你一句,我一嘴,言辞愈发激烈,眼看动手,我提着混铁棍帮谁也不是,李穆自另外一条高草小径转出来:“闹甚闹?!”
张霸指道:“这小娘皮没规没矩,刚才骂俺武艺不如她,非要教俺留下给大伙收尸!”
李穆抬手掴了张霸一嘴:“收,收,收甚尸?!乌鸦嘴!”
张霸郁闷出鸟儿,捂脸指我道:“小帮主先说的好不?”
李穆压根不朝理他,与林紫嫣拱手客气道:“紫嫣姑娘,你身受重伤,还是不要去了。你父林恩杀身之仇,我等自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也道:“是啊,寻见宿公绝非儿戏,他可是已经修成拥有五级战力的人仙了。”
林紫嫣见我俩都是这意思,暗自寻思道:“待他们离开,我再自行择路上去。”
痛快应道:“好吧,紫嫣哪儿也不去,直管在这里守候,吴迪、李叔放心便是。”
李穆当真放下心来,与我道:“小帮主,这高草其内,小径条条贯通,适才李穆进去转悠半晌,一时寻不见准的,又怕与大伙失去联络,这才寻路返回,不如现在我们一起进去,人多总会找见上去的。”
我望望崖壁上那座古怪建筑,点头道:“也好,省得单枪匹马撞见宿公。”
路上张霸与我碎嘴道:“林紫嫣那小娘皮,自小冷若冰霜,脾气又她姥姥的甚是倔强,比起琪儿姑娘差远了,小帮主可不能瞎眼,与她交好,生个孩子准没腚眼。”
我道:“贱嘴欠抽是不?”
踢他屁股一脚,随李穆往越高越深的草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