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太原成功割下赵三念项上人头之后,错过清源镇发船时间,别无他法只能逗留芦湾村,佯装槐树精显灵骗吃骗喝数日,方才搭乘客船南走汾河水道,只为及时逃离山西,赶去河南洛阳,刺杀我的另外一个杀父仇人——宿公。
不料途经秦王岭遭遇水匪劫道,虽然斩杀五十余众击退水匪,却意外发现有个神秘刀客一路尾随至此。这人在率先击杀水匪时,刀法快如闪电,且刀刀夺人要害一击毙命,而后迅速遁影离去,消失进惊恐一团的数百船客中间。
由此,李穆推敲得出,他是当日在纯阳宫门外,那个以一敌二,杀得五哥曹彪和张霸毫无还手之力的神秘黑衣人,无需置疑,他此行目的,是来为赵三念寻仇的。
我们匆忙自河津县连夜雇船赶往洛阳,心说只要货船驶入黄河水道,便可安全甩开这个藏身暗处的危险人物,亦可提早抵达洛阳,抢在消息泄露之前,刺杀宿公那条老狐狸。
结果,人要倒霉,喝口凉水也他妈塞牙。
我们刚刚驶入黄河放下心中忧虑,又撞上一股南北不见边际的暗流,凭栏俯瞰之后无人不惊,发现这道暗流,竟是由无数擦过船身逆流而上的鲤群组成。
本地船家葛精光在黄河跑船拉货多年,自是知道眼前奇景异象由何而来。告诉我们船下这会儿游动的,全是错过三月时节,还想去龙门峡跳水化龙的黄河鲤鱼,七月再现怪哉至极,只怕有甚不好征兆。
张霸这黑鸟,管他娘三七二十一,直管找来鱼叉捅进水里耍,结束不少鲤鱼性命,换回好一通过瘾,别管谁劝,这黑娘养得就是不肯罢手。结果,叉着叉着,最后,竟叉上来头黄河水蛟,还把人家给叉得肚破肠穿,瘫在甲板没多久闭眼死了。
葛精光上前一瞧,当场吓破胆儿,只道张霸杀了赶鱼水蛟,势必惹来它同族海鬼报复,正想拔腿摇船上岸,再度发现水里原本争前恐后逆流而上的庞大鲤群,忽然莫名散去。随后,静谧的黄河水面划过一阵诡异漩涡,朗空转瞬风雨大作,恶浪滔天的自水底浮上来一个脚踏游蛟,手持三股钢叉,大骂坏他差使的可怖恶鬼。
众人全教袭船飚浪震翻倒地,待我勉强挣扎起身寻望琪儿,不禁大惊。这个美艳女子非但没有花容失色,反而不知何时倩影独立船头,与那浪尖上的恶鬼近在咫尺的对峙着。
我那还顾上多想,捡来张霸跌落甲板的惹祸鱼叉,大叫一声:“琪儿——危险!快些回来!”顶着风雨艰难上前,李穆、张霸见状,亦赶紧翻身跟上。
琪儿闻听身后呼喊,凶狠瞪了恶鬼一眼,双目血光尽褪,换做一副可怜受惊模样。
恶鬼先前攒浪袭船,将所有人震得东倒西仰,唯独没把这忽然移步船头,现出原形的女子掀翻,心中惊道:“这美人竟是个女鬼,混在这艘小船上,难道有甚不可告人秘密?”一时反而不敢主动上前问罪了。
张霸比谁脚都快,率先赶至船头,将琪儿格挡身后,抽斧指着若有所思的恶鬼道:“杀蛟过瘾的是黑爷俺,要报仇便放马过来,一并砍了下锅!”
恶鬼顿气得嗷嗷叫唤,持叉怒吼道:“你这大胆黑汉,可知我乃受命东海龙宫,掌管三百里黄河水道的巡海夜叉敖广!”
张霸抬袖揩把脸上雨水,“哈哈”大笑道:“俺倒是甚大来路,原来是个只管三百里水道的跑腿小鬼,难怪长得如此磕碜丢人,若不麻溜滚蛋,直管领你脚下烂蛇过来讨死!”
游蛟望着船上死蛟,张牙舞爪,口吐人语:“敖广大人,为我屈死兄长报仇!”
张霸一脚踩住死蛟脑袋,对照看道:“原来是你哥,难怪长得这像。”
游蛟昂颈长啸:“兄长——”
夜叉敖广亦“哇呀呀”气炸心肝,连连挥叉震吼:“大胆!大胆!大胆!下贱人类竟敢叫嚣本叉!”
正欲兴大风弄大浪,瞅见躲在黑汉身后女鬼,双目血光再露,冲动劲儿顿消过半,执叉改口道:“黑汉,本叉量你误杀我水族神蛟,还不快快下跪讨饶,否则教你们船翻人死!”
张霸天生顺毛驴,这死夜叉非要逆毛捋,拉下黑脸道:“你这鸟叉,快来,快来——”
我和李穆赶至近前,一个将琪儿掩至最后,一个扯回张霸:“快下跪,这事就算过去。”
张霸气甩开李穆道:“休想,门都没有!”
李穆再劝两句不果,无奈对夜叉敖广拱手道:“夜叉息怒,我兄弟性情莽撞,方才确是捕鱼失手误杀你水族神蛟,还望散去风浪,宽恕则个。”
夜叉敖广岂肯善罢甘休,越听越气,越看越火道:“宽恕?天大笑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何况我水族生来尊贵,岂容尔等说杀就杀!现在下跪讨饶也没用了,识相得速速给个说法,休教本叉动手坏了三界规矩!”
李穆只道这仇怨不好化解,再度拱手道:“夜叉,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等此行确有要事办理,若肯放我们走时,李穆甘愿卸下一臂赔罪。”
张霸闻言大惊:“老李,你疯了么?!不过误杀一头小水蛟,又不是人,多大点事儿!”
我亦道:“李叔,不可冲动。”
李穆看眼周遭波涛汹涌的黄河:“小帮主,就这样吧。”
张霸见李穆一根筋上来,扭头啐口吐沫,冲夜叉敖广挥斧指道:“姥姥的,鸟叉,你若敢应,俺今日便与你拼死!”
夜叉敖广见屠蛟黑汉非但没有胆怯,没有忏悔,反而屡次三番挑衅,看眼藏身人后不见表情的女鬼,怒不可恕道:“黑汉,有你这话,休怪本叉今日没给过活路!”
“怕你作甚?!”张霸上去就要与夜叉敖广拼命,教李穆死命拦下:“黑鸟,水火无情,何况我们身在黄河,绝不可意气用事!”苦苦相劝。
张霸岂是愚笨之辈,假意作出欲想挣脱李穆拦阻之状,却并不发力上前半步,只嘴里接连诈唬道:“老李,莫要拦俺,除非这鸟叉真心放过咱们!”
我臭骂道:“黑鸟,你少说两句能死?”
夜叉敖广手里钢叉几乎攥断,发现女鬼又站出人后,拿着一双血眼死盯他看来,心道:“可恶女鬼不知甚来路,战力几何,不如先待这枣面汉子自断臂膀,再要求黑汉如此,若是撞见不肯,那时谁也怪不得,本叉只能翻脸。”
想到这里,收起三股钢叉:“都不要吵了,放过你们未尝不可。”
众人以为事有转机,齐看向浪头踏蛟夜叉。
夜叉只看着李穆道:“汉子,本叉赏你脸面须是接住!直管断了臂膀再来说话!”
张霸登时火起:“姥姥的,你这毛发稀落的鸟叉,黑爷俺连硬带软与你说话,竟等来这样一句,谁信你鬼话,谁是乌龟王八……”
李穆死按住叫骂不休的张霸:“兄弟,就这样吧!且听我的。”
张霸好久没听李穆唤他“兄弟”了,喉间咽口吐沫,愣怔道:“老李,你这是何苦哩……”
李穆捋须摇头:“兄弟,不要再说,牺牲我一条胳膊,总比全折在黄河好。”
语重心长的拍拍张霸肩膀,转身对夜叉敖广郑重其事道:“多谢夜叉,李穆自当言出必行,希望您也能说到做到。”
言罢,回首目露悲壮,落在我身上:“小帮主,你扶琪儿姑娘回舱避避风雨。”
琪儿紧紧揽着我胳膊,瑟瑟发抖道:“吴迪,琪,琪儿,害怕。琪,琪儿想保护吴迪……”
我抱起她,感动道:“不怕,琪儿不怕,有吴迪在。”
咬牙与李穆小声说道:“李叔,万勿当真自残,直管与他拖延片刻,待吴迪安顿好琪儿,回来便助你杀了这出水寻仇的巡海夜叉。”
李穆不语,只是悲壮点点头,丹凤眼眼里透出只等我走人,再自断臂膀的神情。
我知道他定在担心继续开罪夜叉,可能惹来一船人淹死的后果。哪还敢立下走人,回望一圈,发现托马斯神父与葛精光缩在甲板角落,抖成冷脖鸡子,生怕教风吹落船去,自是指望不上。王午则立在舱门,交臂抱胸,默默注视着我们这边,反倒像条见过世面的冷静汉子,便对他喊道:“王午兄弟,请过来代我送琪儿回舱。”
王午点点头,上前接过琪儿,恰好阵风扬起他额前那缕遮眼长发,露出一道形似蜈蚣的恐怖刀痕。大战随触随发,我吃了一惊,顾不上多想,回身只见李穆长须飘散,早已高抬起一条紫光萦绕的手臂,若不是张霸死命拉着,一准自断了臂膀。
我道句:“死心眼。”快步上前与张霸合力拦下,焦急道:“李叔,莫要担心身在黄河打夜叉不过,万一你断了手臂,他还说话不算,那时岂不悔青肠子?!”
李穆沉重道:“小帮主,毕竟我们误杀他水族神蛟在先。”
我用力按住他手道:“李叔,且教吴迪拿言语试他一试,再做定夺不迟!”
言罢,挥舞鱼叉,指着夜叉敖广道:“你若真想了去这屠蛟杀怨,何必非要迫人自残?有种便来报仇,怕你小爷不叫吴迪!”
夜叉敖广见走了女鬼,又见李穆双臂竟能催生紫芒剑气,无尽怨气涌上心头,藐视一眼我道:“无敌?好大口气。”
而后,指着李穆,不敢小窥道:“我当尔等这些下贱人类如此大胆,原来是有你这修成三级战力的人仙撑腰!”
李穆惊讶道:“人仙?甚么是人仙?”
夜叉敖广瞠目欲裂:“休要装傻!我等水族在黄河辛苦赶鱼化龙,只为你们天仙、人仙源源送去坐骑,好与天神大战前夕筹备战事,你却私通凡人坏我差事,杀害我水族神蛟!岂有不死之理?!哇呀呀呀呀——”
言罢,挥叉踏蛟,破浪袭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先前那些逆流而上的鲤群,是教这巡海夜叉和水蛟迫去龙门跳水的。
我见这夜叉来势凶猛,大声吼道:“黑鸟,你直管对付他脚下水蛟!”
李穆亦不再指望断臂化解屠蛟杀仇,三人齐头并肩迎上。
尚未近身,张霸教那头为兄长报仇心切的游蛟,冷不防一尾巴抽在脸上,滚出两丈多远,剩下我和李穆左右上下,死命与他们杀作一团。
鏖战三十回合,我体力逐渐不支,幸好张霸不知何时,偷摸溜至他们身后,一斧砍下游蛟水桶粗细的尾巴:“姥姥的,教你抽黑爷俺的俊脸!”
游蛟长嘶坠地,夜叉敖广亦冷不防跌落摔地,滚爬起身阵脚大乱,不几招教李穆一掌剑气,齐根斩下一只怪耳,又教我奋力挥叉挑断肋骨,瘫在甲板再站不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