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判问清昨夜我在无名居发生事情,唏嘘一路:“你这大胆的,果然如我昨日预见一般,未来十之八九真是个杀气冲天,且超脱三界六道立于乱世的奇诡人物。”
我扛着黄泉画戟气喘吁吁赶路道:“就因你翻看生死簿,预见一个可能是我的背影么?”
陆判激动道:“何止啊!别人来我阴曹地府,都是轮回转世或打入地狱炼狱受苦的,你却是来吓爆咱孽台宝镜和享受奇美艳遇的。教广王殿下安排住进无名居过夜,非但没有被鬼俾吸去精元身死,反而把素有阴间第一美人称号的鬼媚娘给睡了,临行还获赠酆都大帝当年征战十方的御用兵器——黄泉画戟,这还不算奇诡命数的征兆?!”
他不提我肩上的黄泉画戟还好,这一提,顿觉那重达二百单八斤的乌金兵器压断肩膀,犹豫片刻,略作深思道:“陆判,有些事情现在不便相告,未来若是教您失望了,只盼别后悔今日助吴迪返阳,吴迪但有出头之日,也绝不会忘记您的救命大恩。”
陆判哪知道我在担心肚里的地眼神根,未来教人抢去可能易主,坚信不移道:“年轻人,我陆判平生阅鬼无数,向来坚信自己判断,你更得相信自己才是。但见你获得逆天本领时,并不奢望提携报恩,只希望你能杀杀天地间的不正歪风,来日救世脱离水深火热。”
我没有丝毫底气道:“救世脱离水深火热?还是待我返阳清除体内三尸九虫,练好本事,先宰了宿公老贼再说吧。若又没打过来你地府报名,须是助吴迪再返阳一回,不信杀不死他。”
陆判恨铁不成钢道:“你当来咱地府是串门的么?私放亡魂返阳乃是触犯阴律的重罪,单这一回,就可能教我革职查办,再来一回,怕是陆判我落个诛魂灭魄下场。”
继而不悦道:“天赐你救世造诣,定要好好珍惜,绝不能眼里只有个人恩怨情仇。”
我知他性格某些方面与李穆是一路数的,连道:“好,好,好。”
陆判目光深炯道:“莫要敷衍于我,此番返阳之后,做事定要对得起天地。”
我气不说话,心道:“要是你爹教人杀了,看你还道得出天地么。”
他左右看看,已步至阔廊往来鬼客较多的地段,小声叮嘱道:“年轻人,待会儿到了鬼判殿,你须是凭借媚娘所赠黄泉画戟,拿出酆都大帝驸马架势。”
我皱眉道:“为何?您不是说秦广王所设连环杀局,第二局会安排在我们前往第十地府投生路上么?难道现在就要我与他翻脸讨死?我的老底儿别人不知,您可是清楚的。”
陆判道:“你不知,广王殿下趋炎附势的狭隘心性,亮出驸马身份,有助我们不遭他埋伏。而此后你即便逃生返阳,他亦不敢去酆都揭发,更不敢派鬼差去阳间暗算于你,为将来仕途埋下没有必要的隐患。”
我朗声失笑:“好个阴曹地府,真是欺软怕硬,与阳间有甚两样?!”
陆判大惊:“你小声点”
不想嗓门太大,还是教往来阔廊的鬼客悉数听去,都驻足观望我们。
陆判慌忙拽我疾走:“你这大胆的,小心祸从口出!”
来至守卫森严的鬼判殿外,不用陆判招呼,数量明显增多两倍有余的护殿鬼卒,只看我肩头乌光寒芒闪烁的黄泉画戟一眼,悉数大惊跪地,纷纷叩首道:“恭迎,酆都大帝驾临。”
高坐鬼判大殿之上,倾听绿袍何判私语密论的秦广王,正俯瞰阶下数百焦虑亡魂若有所思,忽闻殿外传来震天呼喊“恭迎,酆都大帝驾临”。
慌不迭之,提起百鬼黑龙大袍,一路小跑下阶,率领文官鬼将、刀盾鬼卒,匆忙俯首跪至殿门至前:“第一地府阎王秦广王,恭迎酆都大帝驾临。”
却是不敢抬头,看着陆判红袍底下那双熟悉黑靴,与另一双迈步沉重的粘泥矮靴,往大殿上去了,心道:“大帝为何不唤我平身,且穿了双这般煞风景的破靴子?”
不觉自行起身跟上,盯看墨竹青衫背影端量片刻,失声惊呼道:“原来是你,吴姓异人!”
我并不搭理他,按陆判说得径直上殿转身落座,将黄泉画戟交予陆判代持道:“大胆广王,见戟为何不跪?!”
秦广王隐在垂帘金冠之后颧高眉淡的面容瞬息数变,却是不跪。
他身后绿袍何判脑子可是清醒的,赶紧跪移过来,扯扯百鬼黑龙大袍,轻声细语道:“殿下,陆判手里那戟,确是酆都大帝授予鬼媚娘那杆,我们不妨跪下再说。”
秦广王腮颊抽动道:“怎会这般结果?昨夜无名居究竟发生了甚不同寻常事情?”
绿袍何判再扯扯百鬼黑龙大袍:“殿下——”
半晌,秦广王才肯大袍席地而跪,叩首道:“恭迎酆都大帝。”
而后,抬头愤愤指道:“敢问吴姓异人,由何处得来这杆黄泉画戟?”
我高高在上感觉好极,俯身笑道:“说起这戟,本驸马还得多谢广王,昨夜若不是你安排本驸马住进无名居,本驸马岂能与我家媚娘结下大好姻缘。”
秦广王不信道:“鬼媚娘害了眼病不成,怎会看上吴姓异人您呢?”
我大怒道:“大胆广王,胆敢公然怀疑本驸马长相!昨夜媚娘已将无名居是甚地方全告诉本驸马了,若非本驸马命大抵住鬼俾诱惑,岂不早已教你害死?人来——”
鬼判殿百鬼左右相望,起身上前,皆道:“喏——”
秦广王彻底软了,置身众亲离叛的萧杀之境,方知眼前这亡魂较昨日更加招惹不起了,慌忙拱手讨饶道:“驸马宽恕,驸马宽恕,广王知错,广王知错。”
我挥挥衣袖,百鬼皆退跪回去,无比威严道:“广王,今日本驸马前来不是与你计较的,全为不坏我岳父定下的阴间规矩,才肯与媚娘暂别投生,须是记得昨日殿后饮茶之时,你与本驸马说过的话。”
秦广王咬碎门牙咽进肚里,垂冠拱手道:“广王记得。”
我道:“那便最好,如若反悔制造麻烦,待本驸马来世魂归地府,定与你不死不休!”
不待秦广王诚恐答应,我环指殿前阶下数百大气不敢喘上一口的白衣死人,起身道:“昨日,广王亲口答应为诸位来世安排大昌吉命数,你们现在便随本驸马前往第十地府投生,来世定要珍惜不宜,好生做人。”
数百亡魂大喜跪地,齐呼:“拜谢驸马再造之恩。”
我对鬼判殿鸦雀无声的百鬼,真真似得说道:“本驸马先行告辞,来世寿尽咱们再见。”
言罢,接过陆判递过的黄泉画戟,扛上肩头,领着数百亡魂浩浩汤汤往殿外走去。
出殿,陆判唤过提前安排在殿外,等候护送我们的二十余个,他府中心腹鬼卒到前面开路,我们后脚跟着,待离开鬼判殿一里多地,我塌腰瘫背卸下死沉的黄泉画戟,扶膝大喘道:“装B好累。”
卢瀚文跑上前,一脚盖在我屁股上:“吴迪,真有你的!昨夜白害我担心一场,生怕你教他们骗到后殿坑爹,没想到今日摇身一变,竟做了酆都大帝驸马!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扯过他白皙好看的俊耳朵,边走边道与他事情的前后经过,听得卢瀚文表情跌宕起伏,最后道:“若不是哥们侥幸睡了鬼媚娘,前面投生路上必遭秦广王埋伏。”
卢瀚文砸我胸膛一拳:“嘿,你小子,真有本事,生前若组织我们这些学生游行,国民政府肯定考虑对日宣战,也不至于我泱泱大国,教那个三岛琉球夺去东北。”
我瞅瞅身后远去的鬼判殿,唤过几个感恩戴德的白衣死人代为扛枪,与他为难道:“不行,不行,除非我去日本连天皇他妹也给办了。”
没笑死卢瀚文。
秦广王跪送走吴姓异人,命鬼差将自己宝座冲洗八遍,最后恶心道:“抬出去烧了。”
心烦意乱,交待众文官鬼将今日代审亡魂,唤过绿袍何判,悻悻来至后殿庭院坐定,面色难看道:“气煞本王,气煞本王,难道孽台宝镜就这白白碎了?你都安排妥了么?”
何判有条不紊沏好专消火气的上等铁观音,硕脸鼠目笑成眯眯缝儿道:“殿下安心,安心,为臣已差腿儿快小鬼,火速前去撤销埋伏,我们只当送走瘟神好了。”
秦广王顿拉下脸子,愠怒道:“你说甚么?”
何判提壶吓杵原地:“殿下息怒,为臣这是说错哪句了?”
秦广王道:“你也算跟了本王几百年,没想到官至地府三品鬼判,还是这般不省事。”
何判连忙放下茶壶,一耳光抽在自个儿脸上,慌神道:“臣愚钝,难道先前殿上,理会错殿下意思了?恳请示下。”
秦广王勾勾纤长手指,与倾耳过来的何判道:“再差腿儿更快小鬼,快马加鞭前往第十地府,告知轮转王万不能教那可恶小子来世投生短死,改作长寿百岁千岁万岁。”
却是不知陆判准备中途助自己不敢又不甘放过的小子,去苦海阴阳岛返阳。
何判恍然大悟:“难道,殿下,这是,要教姓吴的永世不来地府……”
尚未溜须称赞,耳朵又教秦广王拽扯过去:“算你还不糊涂,投生前须是让孟婆喂下加倍汤水,若遇见不肯时,就说这是他岳父酆都大帝定下的阴间铁律。”
何判赞不绝口道:“好计,好计策!教他忘却今生地府一切,老老实实昏昏噩噩的做个长寿的。殿下果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计足够那可恶小子喝上一壶,远比中途杀了他过瘾!”
而后郁闷道:“只是投生甚么东西,才能活如此长久而不绝呢?”
秦广王不阴不阳道:“本王要你作甚?!”
何判鼠目转动数圈,灵机一动,拳砸手掌喜道:“有了,有了殿下,密告轮转王来世教他投生个千年王八万年龟可好?”
秦广王只觉得耳朵终于舒坦了,长指捏起一枚盘中鲜果,阖目品道:“妙。”
绿袍何判正欲退下吩咐小鬼,秦广王想起另一件挠心事情,叫住他道:“且慢。”
何判回身恭敬道:“殿下还有何吩咐?”心里却骂他娘难伺候。
秦广王望着指间鲜果道:“可有前几日大闹鬼判殿那条恶魂消息。”
何判拱手道:“殿下直管把心搁进肚里,据黑白无常派回小鬼今晨快报,那恶魂已教我阴间七十二地煞之魑魅魍魉四鬼降服,正在押往第九地府阿鼻大炼狱途中。”
秦广王再品一口鲜果:“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