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古大陆,青汜山脉,未名湖。
持续了十几天的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厚重的云层已经消失得不剩一缕,露出了久违的阳光,天空中也难得出现一道横跨天际的彩虹,仿佛是传说中天国的七仙女织的七彩锦铺成的一般,绚丽的让人产生一丝晕眩的感觉。
地上那些花草都在雨后的阳光里将叶片尽可能的舒展开来,贪婪地吮吸着上天的恩赐,地上到处都是积水,风一吹荡起千万鱼鳞,银光闪闪好不喜人。
然而这些情景,一般的人是不会去欣赏的,他们唯恐这些雨水会没完没了的继续下去,厌恶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情欣赏。
然而他们却对阳光生出感激,因为这预示着洪水将质,苦难也即将结束。自然对上天也会产生感恩戴德之心。
然而雨水是上天的,阳光也是上天的,那么世人的一切爱憎之心便是矛盾的,因为无论他们或喜或恼,或愤或悲的根源都是上天,所以也便有些可笑。
然而世人不管这些,他们仍做着他们自以为对的事情,在因阴雨肆虐之后的湿地上欢呼起舞,大声歌唱,被奔跑所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干净的布衫也不自知。
人们的思考在上天面前很可笑,但是即便是上天也管不了人心,所以上天自有上天的爱憎,世人也自有世人们的爱憎,千万年来,各行其道。
未名湖仍旧波光粼粼,不管上天和世人的或喜或悲,亘古长存地在青汜山脉的环绕下静默着。
未名湖自然就是猫狸兽和鳄尾兽争斗最后鳄尾兽运气极差地死去的那个湖,湖本无名,唤作未名湖也不为过。
此时湖面确是扩大了两倍的样子,连带那条飞坠而下的瀑布也在雨后拓宽了几十丈。
然而这些变故都不足以让人感到有什么特殊的,因为此时在方圆百里的湖面中心,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白点,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银色光芒,“碧瓷盘中一银螺”用来形容此时的情形再好不过。
离近了才能看到那竟是一片方圆一里的白荷,花朵或闭或开,在碧绿肥厚的叶片上银光灼灼,不掺杂半分其他的颜色,自由地在湖泊里伸展开来。
咒古大陆,即便不信鬼神也都信奉着上天,万事万物莫不低首臣服与上天之下,莲花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世间大多数的莲花也都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不吵不争,每到夏日便开满一塘,芳华众赏。
但那是外边的荷花,不是这里的荷花,既然这里的荷花连开放季节这种重要的条件也不在乎,那么还有什么是它可以在乎的呢?
所以,此时这池荷花从根到花都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神韵,不再是不怒不争,顺其自然的模样,而是在高贵中透着一份独傲尘世的凛然之色,未开的花骨朵如同利矛直刺苍穹,显现着自己的倔强以及不臣服与其他事物的高傲神色。
“好一池的荷花!”有人抚掌大笑,如此赞道。
他说好,那么似乎理所当然的就是极好,碧波荡漾之声也比之前大了些,似乎为之赞同,如此这池荷花便低首颌眉,甚至与那些利矛般的花骨朵也微微摇晃,向来人微微致意。
“好不好,全看个人的心意,心情好时看什么都是好的,又不是这池荷花这样哩。”一个跳脱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这池荷花间,似在与那人答话。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公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由此美景,如此佳人,想来也配的上此诗。”
来人低头闻了一朵荷花的清香,闭目而立,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满是享受,似乎在回味又似在回忆,花间的露水沾湿了那袭有些破旧的灰衫,也浸湿了主人那把认真打理所以极为工整的胡须,他也不以为意。
来人所谓的晋自然不是夜郎之地的东晋,而是万余年前一个盛极一时的帝朝,所谓陶公自然也不是当世之人,伴着那个帝朝已作古万年之久。然而后人仍记着陶公的名字,那个强大帝朝也因为陶公而被后人常常挂在嘴边。
宫阙万间都作了土,但是却又因微不足道的一人而被人所记,若那些企图江山万载永固的大胸主还存活于世,知道他们的帝朝被后世的人们这样记住,不知会作何感想。
“都几千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爱开玩笑哩,整天舞文弄墨,卖弄风情,真是惹人厌哩。”一个极美的女子静静地立在荷花中央,一袭紫衣,神色间挂着些许不将什么事物放在心上的笑意,一朵欲开的花骨朵在她的轻轻拨弄下霎时间绽放开来,像是在讨好女子。
“习惯哪里是说改就改的,等哪一天我把习惯都改了,那时候大概也是我这把老骨头魂归天国的时候吧?”
来人睁开眼睛,瞳孔中满是沧桑,像是沾着历史的尘迹,怎么擦拭也擦拭不掉那种俗世千载沉浮所带的灰尘。
“呵呵呵······”
女子仿佛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不顾矜持地叉着那仅堪一握的纤细腰肢,放声笑了起来,喜极而泣,于是眼角不禁挂上几抹湿痕,显然女子被来人的话语逗笑,不能自持。
“呵呵,魂归天国?你还想魂归天国,呵呵呵,天国会收一个妄图把天捅破的人么?你又说笑哩,千余年过去了,你还是半分不像我们那个木头疙瘩,不解风情的大师兄哩,呵呵呵······”
女子一手指着碧蓝的天空,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强忍笑意。
然而那名沧桑来客却不管这些,苍老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意,似乎能够包容世间的一切,温软如玉。
在这名女子面前他似乎又变得年轻,也永远都不可能像是在外边那般倚老卖老,故作老成,如果那一套在这名女子面前再拿出来,那便有些滑天下之大稽的意味了。
“上天的事,上天的心意又哪里是生活在地上,宛如蝼蚁,只能仰头观望敬畏的我们所能理解的,我们的思考,在上天的眼里,也不过徒令其发笑,或者我们所作所为根本就是一场小儿的过家家,根本引不起上天的兴趣也说不定,那么又何必庸人自扰,多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呢?”
来人不已为然,只顾着低首摆弄那些荷花。
“可是师兄失败了哩,至今被上天镇压在他自己的神国里,万载不得出,你难道想走他的路?”
紫衣女子低首轻眉,轻轻咬着自己的中指,眸子中空洞一片,像是浩瀚的星空。
“师兄做的是逆天而行,意图把那层天捅破,我如果有师兄的勇气也早已在万年前便随师兄一起去了,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站在你的面前了。我没有师兄那般欲渡世人到达彼岸的勇气,自然不会惹得上天的震怒,上天也自然不会在意我这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现在不注意,不代表以后不注意,当你迈出那一步的时候,上天便已经把目光投向你,你以为还能处身事外,继续你逍遥法外的生活?”女子的眸子里渐渐有星光流转,不停地幻生幻灭,似乎在演绎推测着什么。
逍遥法外,逍遥于法则之外,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但是那是上天没有将目光投到你身上,当上天把目光投在你身上,哪怕你埋身于三千大世界里的万千小世界,由于万千小世界觅得亿万须弥世界,也难逃上天之眼。
上天就是法则,你本身就是法则的一部分,当上天屈尊垂目,你自然在劫难逃。
“那就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即便没有了我,却也把火种保存了下来。只要还有人秉承火种,那么其他的事我就不在乎了,况且那时候变数也早已成了变数,星星之火也一夜成燎原之势,那时我看上天还如何自处!”来人不以为意,如此说道。
“那时候就没有你了,所以你就不用看上天如何自处了。现在我们站在上天之下,规则之内,你就不怕被上天知道了去?”
女子不以为意的淡淡说了一句。
“这世间要是还有一处我信得过的地方,那便是师姐的华藏白莲自在境了,想来上天还无法探查,再说事关变数,即便知道又有何妨。”
这里是她的国,只要有她在,那么即便是上天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因为她就是她,华藏白莲自在境的主人。
所以来人不以为意,那身灰袍却在阳光下越显几分肮脏,似乎为上天不喜,然而似乎对自己的这番话也不是太确信,于是苍老的脸上也不自觉露出几分苦笑。
“我那弟子没事吧?”
“在我这里能有什么事哩!”女子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深解其中意味的来客却不由心中肃然一敬。
师姐不愧是师姐,即便万年也是这般让人高山仰止的存在,恐怕说是天宇之下第一奇女子也不为过。
来客如此想道,得知道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他多留便已不便,于是冲紫衣女子略微拱手,就踏波向岸上走去。
“师弟,你如此下去是会死的。”女子轻咬着嘴唇轻叹一声,眼中已恢复清明。
苍老孤单的背影似是听到了这声轻叹,但只是在途中略一停顿,便继续头也不回向远处行去,几息便消失在女子的视线里。
然而来客刚才停下时候,轻扬的干裂嘴唇里低声吐出一句话,顺着山风传到她的耳边,让她久久站立在群荷里,不发一语。
“朝闻道,夕死足以。”
“师弟你这样是会死的啊!”
糯软的声音在湖泊上回荡,但已没了女子的紫色身影,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一池白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