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人印象里,诏狱一定是个阴森恐怖,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之处。
然而大夏的诏狱却十分干净整洁,一座方方正正,密不透风的建筑就坐落在宫城外的角落里,四周有重兵日夜把守巡视,以防有人越狱或劫囚。
秦羽眉被一队宫中禁卫押送到诏狱大门口时,收到风声的那些人也陆陆续续赶来。
蒙弈今日原本就在宫中当值,是冒着风险溜过来的,好在那群禁卫也知道他的身份,很自觉地让出路给二人说话。
“出了什么事?不是陛下召你进宫给惠妃娘娘保胎的吗?怎么还把你下狱了?”
秦羽眉摇了摇头:“一言难尽,总之就是有人看不得我过得太舒服,宁可诬陷我也要让我吃点苦头呗。”
蒙弈动了动嘴唇,却也知道此事和皇室少不了关系,他一个小小的世子本不该操心这么多的。
“那你进去以后保重自己,该服软的时候服软,别硬着脾气受罪。”他又叮嘱了一句,便赶紧跑回去继续当值了。
秦羽眉望着他的背影,原本低落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虽说和蒙弈最初的相识并不算愉快,可二人如今的交情也算是不错了。
更何况,若没有她在中间牵线,蒙弈未必会与何沅君凑做一对……
阴差阳错之下,她倒是还保了一桩大媒。
而等到蒙弈离开,那些禁军对她的态度也还算客气,兴许是受了夏侯璟威严胁迫的缘故,没有什么恶语相向,秦羽眉也非常配合地进入了诏狱,没有做无谓的抵抗。
如今摆明了是皇后故意想整她,她就算是反抗,难不成还能再这些禁军眼皮底下逃跑?
既来之则安之,她相信夏侯璟肯定会找出办法,还她清白,救她出来的。
***
自入口向下而行,便进入诏狱内部。
四周全是厚重的石板墙,将这里和外界隔绝成两个天地。
空间很宽敞,空气里闻不出什么血腥气,然而秦羽眉却清楚,这诏狱绝没有眼前看到的这么干净。
能被关在这里的,都是事涉朝政大事的要犯高官,或是犯了大罪的宗室权贵。说起来,秦羽眉还算是享受了一回破格待遇。
不过这里并没有太多犯人,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关进这里来的。
秦羽眉跟着诏狱守卫一路前行,两旁是一间间空着的牢房,看起来也还算干净整洁,然而就在那些不经意的角落处,还能看到零星干涸发黑的血迹,似乎是对来人无声的警告。
秦羽眉的牢房被安排在诏狱深处,守卫将她塞进去,哐啷一声就上了锁。
角落里摆着一张床,床上还铺着条算是干净的竹席,地中央甚至还有张方桌,桌上放了盏灯。
另一角架了扇做工粗糙的屏风,后面歪歪斜斜放了个恭桶。
秦羽眉坐到床上,打量着自己的牢房环境。
不算好,也不算太差。
最起码这诏狱还挺人性的,知道照顾一下隐私。
守卫把她塞进牢房就没动静了,看这样子,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对她用刑,也不会提审。
在背后之人沉不住气之前,她还能有几天安生日子。
进诏狱之前并没有搜她的身,秦羽眉是背着药箱被关进来的。
她将药箱放在床里侧,叹了口气。
自己就这么被关进来了,可是何惠妃的保胎针还没打完……
皇后摆明了不希望何惠妃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千方百计栽赃自己,还不是想让何惠妃无人照拂,再出点什么“意外”?
宫斗剧看多了,秦羽眉非常能领会她的意图。
再有何沅君之前跟她提起的那个传言,说夏帝有意册封何惠妃为昭仪,恐怕皇后早就着急了。
可惜她现在身陷囹圄,什么都做不了,还要提防着皇后对自己下黑手。
牢房只在头顶开了个小窗,有一线细微的光亮照进来,秦羽眉就盯着那一方小窗口推算时间,很快就到了晚间。
远处传来脚步声,守卫提着食盒走到牢门口,打开牢门,将整个食盒都放进来。
“半个时辰后我会来收走。”
说完他转过身去,将另一只手上端着的一个饭碗随随便便塞进了对面的牢房里,没好气地喊了一声:“吃饭了!”
秦羽眉眯着眼睛望过去,看到那碗里似乎只有两个馒头,底下还埋着几根青菜。
原来对面牢房也住了人的?她在这里坐了一下午,居然一直没发现。
她也没多想,自己走到门口提起食盒拿到桌上,刚一打开盒盖,眼前就是一亮。
这牢饭的待遇……还不错啊!
跟对面的馒头青菜一比,还真是天壤之别。
四菜一汤,有烧鸡有蹄髈,再有两盘小炒青菜,汤是冬瓜排骨汤,还有两个大馒头。
不用想,这绝对是走了后门的待遇。
难怪守卫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估计夏侯璟没少里外打点。
秦羽眉倒是不在乎吃的好不好,她对烧鸡蹄髈也没那么大的执念,倒是这份细致的体贴关怀才是她最需要的。
守卫扔下对面人的馒头就走了,秦羽眉这才看清,角落里一团灰乎乎的东西突然动了动,抖落了一身稻草,掀开一条破破烂烂的棉被,用力吸着鼻子,目光突然一转,直直盯着对面秦羽眉……手上的鸡腿。
那眼神亮得发绿,就跟饿狼似的。饶是秦羽眉一向胆大,也被他盯得有点发毛。
住对门的狱友,这待遇差别太大,也容易引起矛盾啊……
好在下一秒她就镇定下来——牢房都上了锁,自己出不去,他也进不来,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从黑暗中走过来,看了不看自己脚边的馒头,直勾勾地盯着秦羽眉那一桌子菜流口水。
秦羽眉这才看清,那是个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老头子,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这是什么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被关进诏狱的主啊?
老头子眼珠一转,这才往秦羽眉脸上扫了一眼,突然有片刻的愣怔,紧接着才笑眯眯地开口:“小姑娘,做人可不能吃独食啊。你在这边大鱼大肉,就忍心看着我老人家就冷水啃馒头?”
秦羽眉一听差点就乐了,这人馋还馋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故意慢吞吞从鸡腿上撕下一条肉,用力嚼了几下,看着老头子的眼神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移动,这才不紧不慢的道:“我倒是想请你过来和我一起吃,这不是没条件么。”
说完,她用眼神点了点两道牢门上的锁。
那老头听完却越发激动,趴在牢门上,双手透过木栏间隙朝她伸过来:“你一个小姑娘肯定吃不完,分我,分我一半。”
秦羽眉朝他挑挑眉毛:“咱俩也不熟,我凭什么要分你一半?总得给点好处吧。”
说完又咬了一口鸡腿,看得老头越发肉痛,生怕她下一秒就吃干净了。
“你分我吃肉,我帮你逃出去怎么样?”老头自以为抛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秦羽眉“切”了一声:“你要是能逃出去,早就逃了,何必留在这里啃馒头?”
她边说边吃,一根鸡腿很快就只剩骨头。秦羽眉朝他晃了晃鸡骨头:“再不想出个条件,我可都吃完了啊。”
老头脸上露出十分肉痛的表情,一边想吃肉,一边又舍不得地在自己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丢了出去:“我拿这个跟你换!换那个蹄髈!”
秦羽眉走过去捡起来,眼神微微一动。
就知道这老头不简单,这下可真是捡到宝了……
她故意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问:“这什么东西啊?一张破纸,还想换一个蹄髈?”
“嘿,你也是揭榜给太子治病没治好才被关进来的吧?身为大夫,居然不知道不医谷举办的试药大会?我这可是试药大会的请柬!”
老头还不知道秦羽眉的身份,只是之前无意听守卫们说了几句,知道她是个大夫,就想当然地以为她是给太子看病的了。
秦羽眉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么说,你也是揭榜来给太子看病的了?”
她倒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皇后曾经在全国贴了皇榜,许以高官厚禄,延请名医为太子治疗心疾。
有不少大夫跃跃欲试地揭了榜,可没一个人能治好太子的,听说皇后一怒之下,将那些大夫不是杀了,就是给关了起来。
看来对面这个老头应该还是有两下子的,不然早就被推出去砍头了。
秦羽眉想了想,将那个蹄髈丢了出去。老头手脚还挺灵活,一把就在半空接下,抱在怀里开啃。
等他吃饱喝足了,秦羽眉才不紧不慢地问:“哎,你既然能拿到试药大会的请柬,看来也是有两下子的,怎么就把自己送进这里来了?”
老头抬起手,用袖口蹭了蹭嘴边的油,这才愤愤道:“我一开始用针灸控制住了太子的病情,后来我发现,光靠针灸是没办法彻底治好太子的心疾的,要想根治,还得换心才行。可宫里的人根本不相信我,说我是妖言惑众……”
秦羽眉夹菜的手指突然一顿。
他竟然也说,太子的病要换心才能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