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妃刚醒过来，只觉得喉咙干涩，清清嗓子就想叫人来给她倒水，不想这一动作，倒把秦羽眉给惊醒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文贵妃已经睁开了眼睛，连忙下了榻，快步走到文贵妃床前：“娘娘醒了？”
文贵妃神情温和地朝她点点头，目光移向不远处摆着的茶具。秦羽眉立刻叫了守候在门外的宫女进来，让她们扶文贵妃起身喝水。
她自己则上下打量了一番文贵妃的气色，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后道：“娘娘已无大碍，好生静养即可。”
文贵妃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睡着，倒是免去了麻醉剂失效后伤口上的疼痛。但她动了动身子，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小腹上好像绷得紧紧的，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一阵刺痛。
想起自己当时中的那一刀，文贵妃脸色一白，急急问道：“公主，你实话告诉我，我的伤口会不会留疤？”
开腹手术，留疤是必然的了。秦羽眉也知道文贵妃向来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也只能斟酌着道：“娘娘福大命大，这么一点疤痕，不要紧的。陛下也感念着娘娘舍身相救的情意，更不会在意这些了。”
舍身相救……看来自己昏迷这几天，事情就已经下定论了吗？文贵妃掩去眼中那一抹愤恨和不甘，心情并没有因为秦羽眉的话而好转上几分。
就算陛下嘴上说着不介意，那也是假的。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要什么样的女人能没有？她这些年在后宫盛宠不衰，靠得不就是这具好皮相和膝下一干儿女么？若是失了陛下的恩宠，下一次皇后不更是要了她的命？
秦羽眉这几日一直留守在千波殿，却并不意味着她对后宫里的风波一无所知。见文贵妃似是有事要问自己的宫女，便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自去隔壁的房间寻沈千叶教学去了。
刚一进门，就听见里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啊啊啊沈千叶你抓稳了行不行！它在用后腿蹬我！”是璇玑气急败坏的大喊声。
“对不住对不住，我就是怕把它给弄疼了……”是沈千叶小心翼翼的道歉声。
他们二人在那里忙活得热火朝天，瑶光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第一个发现秦羽眉进来，忙上前来迎她：“公主，文贵妃没事了？”又无奈地看了身后那两人一眼。
秦羽眉点点头，饶有兴味地站在一旁看沈千叶在那里笨手笨脚地剖兔子。不远处还放着个大木笼子，里面还有几只待宰的白兔。
幸好最近后宫人人自危，没有不长眼的敢来千波殿这里凑热闹。不然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带着人在文贵妃隔壁剖兔子练手，那可真是有热闹看了。
秦羽眉不光指点了沈千叶，顺手还把璇玑和瑶光也给教了一遍。她二人自小接受极为严苛的训练，用起刀来倒是比沈千叶利落多了，而且胆子也大，处死活兔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咳咳。”她用力清清嗓子，引得沈千叶和璇玑齐齐回头，提着兔耳朵就往她身边来。
秦羽眉先看了沈千叶一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都三天过去了，小医呆怎么连独立剖只兔子都不敢？
她抬手一指：“你再拿只兔子剖给我看。璇玑不许帮忙。”
璇玑立刻将兔子塞进沈千叶怀里，老老实实站到秦羽眉身后去。
“哦，好……”沈千叶抱着张牙舞爪的小白兔，犹豫着走到解剖用的长桌前，将兔子按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注射器准备处死。
那兔子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也不扑腾了，老老实实蹲在桌上，瞪着水汪汪的红眼睛看着沈千叶，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嘶——”沈千叶倒吸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秦羽眉，眼睛快赶上兔子那么红了，小声道：“我、我下不去手……”
秦羽眉扶额望天。
就这个胆子，还能指望他给人开膛破肚做手术？
她正视着沈千叶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让你解剖这些小动物很残忍？”
沈千叶心里的确有这个想法，但他可不敢当着秦羽眉的面说出来，只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秦羽眉想了想，没有马上给沈千叶讲什么医学实验意义的长篇大论，而是回头对瑶光道：“你去剖一只兔子给我看。”
瑶光颔首应是，不慌不忙地走到长桌前，一手提起兔子后颈，先将兔耳外缘静脉远心端待进针处的毛剪去，又拿起一旁托盘里的酒精棉球轻轻擦拭该处静脉，使之扩张。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耳缘静脉近心端，使回流血受阻而致血管充血膨胀。左手拇指和无名指固定兔耳，右手持已经抽满三分之一空气的注射器，针头以向心方向，沿耳缘静脉平行注入。
针头进入静脉后，瑶光左手手指将针头稳定于静脉内，右手推进针栓，徐徐注入空气。
随着空气的注入，血管由暗红变白。将针筒内的空气完全注入进静脉后，瑶光拔出注射器，按压针孔。
兔子经过一阵剧烈的挣扎后，瞳孔放大，全身一松，软软倒在了桌上。
整套动作流畅娴熟，标准得堪比教科书。瑶光回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秦羽眉赞赏的目光。
沈千叶还在盯着已经死透了的兔子愣神，璇玑则一脸崇拜地看着瑶光，跃跃欲试的样子。
“公主，还要继续吗？”处死了兔子之后，接下来就该解剖了。
秦羽眉无视沈千叶发白的脸色，点了点头。
瑶光刚要动手，想要在秦羽眉面前露脸的璇玑就忍不住道：“公主，让婢子来吧。”
秦羽眉打量了她一眼，鼓励道：“做得漂亮点，让小沈太医看个清楚。”
瑶光见她答允，含笑后退了一步，将位子让出来。
璇玑大步走到长桌前，将死兔四脚朝天固定好，先用棉花蘸水浸湿兔子腹上的毛，又拿剃刀刮了个干干净净。
她左手持镊提起皮肤，右手持手术剪沿腹部中线自下而上将皮肤剪开，再从兔颈部向左右横剪至耳廓，沿四肢内侧中央剪至腕和踝部。又用手术刀刀刃划开皮肤和肌肉间的结缔组织，就这么将兔皮剥了下来，桌上只剩下一团血肉模糊的兔肉。
沈千叶的脸更白了，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秦羽眉观察着他的反应，叹了口气，亲自上前拿起手术钳和手术刀，干脆利落地将兔腹剖开，肋骨锯断，露出里面的内脏来。
分离各器官这一步对手部微操需要很高的要求，璇玑和瑶光还不能做到尽善尽美。想要震慑沈千叶，只能靠她亲自出马了。
沈千叶就看着秦羽眉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沾满了血，却有条不紊地拿着各种工具取出兔子体内的各个器官，再一一整齐地摆放在托盘上。一边还替二婢解说：“这是兔子的口腔，顺着往下是咽部、食管、胃、大小肠……”
璇玑和瑶光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动作，十分认真地观察着兔子体内的结构。
秦羽眉动作很快，片刻之前还活生生的一只兔子，在三人合力之下，已经变成了一托盘器官和皮肉。
“如果你连兔子都不敢剖，我怎么敢让你去剖人？”秦羽眉擦净双手，看着沈千叶道：“虽说众生平等，可你扪心自问，弄死一只兔子和弄死一个人，所需要的代价一样吗？”
沈千叶咬着嘴唇，老老实实听着秦羽眉教训他。
秦羽眉又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都要感谢这些小动物。如果没有它们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供我们练习实验，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为得不到救治而死去。”
她在华夏就读的医学院中，还有一块为实验动物而设立的纪念碑。人类诚然创造了灿烂的文明，可这些实验动物却为人类健康和医学进步做出了巨大牺牲和突出贡献，每一个医学生都该尊重这些生命，并珍惜每一次实验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你没能成功挽救另一个人的生命，而这仅仅是因为当初你连做动物实验都没有勇气面对的话，相信到那一天，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负罪感。”秦羽眉看着沈千叶，最后这样总结了一句。
沈千叶的脸一点点红了，头垂得低低的，过了好半晌才重新抬起头，目光恢复清明，斩钉截铁的道：“我明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从木笼里抓了一只兔子出来。这次他没有犹豫了，回忆着瑶光的做法，一步步地将活兔处死。虽然动作还不算熟练，可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秦羽眉坐在后面，看着璇玑和瑶光指点沈千叶操作，时不时也会出言提醒一句。
毕竟沈千叶不像璇玑和瑶光那样见惯了生死和鲜血，他一个从小就被庇护在家族羽翼之下的小大夫，进了太医院也没遇过什么大阵仗，能在短短几天内有这么大的进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这些也已经足够让他在太医院那群心怀不轨的人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了。
对于接下来要举行的比试，秦羽眉对沈千叶充满了信心。不为别的，单凭他这颗赤诚之心，都不该被埋没在这汲汲营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