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前几日下了暴雨,臣侄担心太医院众医官身处疫区多有不便,又有村舍年久失修易倒,故出城查看。”夏侯璟答得无比流利,显然是对今日奏对早有准备,顿了顿又道:“京兆尹身先士卒,亲自带人冒雨修缮村舍,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实在是我大夏社稷的损失。”
夏帝轻哼了一声,语气里辨不出喜怒:“朕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臣侄只愿为皇叔分忧。”夏侯璟干脆跟夏帝打起了太极。
夏帝还想要再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一挥手:“罢了,把这册子先留下,你回去休息吧。”
夏侯璟再度行礼,转身退出紫宸殿。
夏帝将那本册子在御案上敲了两下,突然转头对胡公公道:“你说,璟儿这次是不是真的对秦羽眉上心了?”
胡公公面上赔笑:“陛下,奴才也猜不着璟王殿下的心思呀。”
夏帝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老滑头,就你敢在朕面前推三阻四的。”
“奴才听说,太后娘娘对殿下的婚事一向上心,说不准她老人家是要亲自做主的。”胡公公顺势被夏帝踢倒在地,半趴在地上道:“陛下日理万机,心中装的是这江山社稷,又何须为这点小事操心呢?”
夏帝半晌不语,眼中闪过一抹怀念之色。
“真没想到她生得和无忧一模一样……早知如此,朕又怎么会听了锦玉的主意,让她去跟呼察十六部和亲?”
更为蹊跷的是,刺杀呼察老王的刺客明明就藏在永安公主的送亲队伍中,可如今夺位夺得最激烈的几个王子,居然还没有单方面撕毁与大夏结下的盟约。
可若是呼察部认为这刺客与大夏朝廷无关,却为何连秦羽眉也不追究?这群草原蛮子难不成是只顾着抢夺王位,连为父报仇的心思都没有?
夏帝倒是乐意瞧着他们窝里斗,好当那个最后得利的渔翁。可呼察部如今按捺不动,就表示他们还认可秦羽眉顺义王妃的身份,这让他接下来的计划都无法施展……
***
秦羽眉回府不久,胡公公就又带着封赏的旨意来了。
相比之上一次为太子诊病赐下的百两黄金数匹锦缎,这一次夏帝可是铺足了排场。紫宸殿内流水一般的赏赐一路出皇宫过正街直至镇国公主府大门外,让百姓看了一路的热闹。
沉寂了十几年的镇国公主府,再一次高调回归世人眼中。
秦羽眉一头雾水地接了圣旨和赏赐,还没来得及让下人将这些东西清点入库,紧接着又是一批批内侍到来——太后,皇后,文贵妃,张德妃,陈贤妃……不少都是秦羽眉从未听过的宫妃,也紧跟着夏帝的风向,象征性地为秦羽眉以身犯险出京平疟的大公无私之举做了表彰给了赏赐。
别的不说,秦羽眉敢肯定,皇后一定是恶心坏了——让吴院使对自己下黑手,没想到那老头自己倒折进去了。太医院里没了自己人,她心里还能痛快?
来者不拒,面对这些各怀心思的赏赐,秦羽眉痛痛快快地全收了,还不忘让璇玑给各宫总管太监塞个分量不轻的荷包。
“公主,这可怎么办?难不成您明日进宫向陛下谢恩后,还要往各宫娘娘那里走一趟?”在璇玑眼里,这些金银首饰就跟烫手山芋一般,接不接都是个问题。
秦羽眉随手拿起一只玉镯,映在日光底下看了看成色,毫不在意的道:“怕什么,明日我只要去紫宸殿和福寿宫即可,别人嘛——若是想见我,自然会找上门来的。”
这赏赐是烫手不假,可秦羽眉还没有怕到不敢接的程度。不管这些宫妃是为了迎合圣意还是另有心思,秦羽眉只等她们放马过来。
到了下午,孙远黛与何沅君也各自派了自己的心腹丫鬟走了一趟,算是对她这次出京卖命的慰问。
据何沅君的丫鬟说,大小姐自从上次在公主府退了疹子,这些日子里一直闭门不出安心养病。就连国公夫人也是下了狠心,严令国公府上下任何人不许靠近何沅君的院子。虽然在外人看来似乎与软禁无疑,可秦羽眉却很理解国公夫人的做法——在没有找到国公府里隐藏的那个害人者之前,将何沅君单独保护起来才是最安全的。
国公夫人上次爱女心切,带着何沅君往公主府闹了一闹,也是自觉理亏。如今秦羽眉安全归来,又得了宫中无数赏赐,她也派了管事妈妈来送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并邀秦羽眉过几日去国公府上参加赏花会。
如此应酬着就过了一整天,秦羽眉算是深切体会到了“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的意思——夏帝抬举谁,大家就跟着恭维谁,实在是见风使舵得厉害。
休整一夜,第二天秦羽眉起了个大早,任璇玑瑶光为她梳洗打扮一番,送她进宫去谢恩。
紫宸殿是夏帝在前朝的寝殿,与接见百官召开朝会的勤政殿相比,倒是更多了几分生活气息。秦羽眉微垂着头,目不斜视进殿,稳稳行到中央跪好,语声平稳:“秦羽眉给陛下请安,多谢陛下赏赐。”
夏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居然不复前几次的威严,反倒还带了几丝随意:“免礼赐座,起来回话吧。”
秦羽眉刚一抬头,就看见夏帝身边还侍立着一个着华美宫装的美艳女子,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女子掩唇一笑,声音清脆:“真想不到,永安公主不仅医术过人,相貌也生得这般好呢!”
结合璇玑昨晚临时为她做的科普,秦羽眉立刻从女子的相貌和打扮中猜出这是文贵妃。
文贵妃是后宫中为夏帝育有子女数量最多的宫妃,三皇子康王、福灵公主和年纪尚小还未封王的十二皇子俱是她所出,圣宠颇隆。
“不知贵妃娘娘在此,未能及时见礼,还请娘娘恕罪。”秦羽眉赶紧又给文贵妃补了个礼。
像这般有儿女有后台的宠妃大多跋扈,秦羽眉可不想在后宫里给自己树太多的敌人,一个皇后已经很头疼了好么。
“无妨,本宫也就是好奇,今日听说公主要入宫谢恩,才特意来紫宸殿看看热闹的。”出乎意料地,文贵妃虽然生得美艳张扬,说起话来却是很平易近人。桃花眼滴溜溜一转,又娇羞地望向夏帝:“陛下不会怪臣妾多事吧?”
夏帝哈哈一笑:“原来你今日送参汤过来只是个幌子,其实是要来看热闹的?”语气并无不快,显然平日里就和文贵妃这般相处。
别看文贵妃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可这盛装之下美艳依旧不失颜色,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的风情。服侍着夏帝将最后一口参汤喝下,她才道:“这可是镇国公主留下的唯一血脉,陛下您说说,这热闹臣妾能不看看吗?”又转向秦羽眉笑道:“公主之前几次进宫都不得见面,倒还真是可惜了。本宫一见你就觉得十分亲近,日后若是有空,可还要常去本宫那里坐坐才好呢。”
秦羽眉不明白文贵妃为何主动向她这般示好,想来想去也只能猜测她是为了拉自己和皇后打擂台,也没把话说死:“……娘娘若有需要,羽眉自当应召。”
夏帝似乎对文贵妃这般主动拉拢的举动很是满意,特别是当她几次有意无意提起秦无忧生前风华,变相地抬举秦羽眉的身份,才是夏帝听得最舒心的。
这一次入宫陛见,夏帝没说什么,倒是文贵妃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羽眉闲聊着,话题渐渐就移到了故去的镇国公主身上。“本宫当年还在闺中时,就经常听人说起镇国公主的风采,还有那座景色极好的公主府,倒是至今未有机会得见呢。”
夏帝突然插了一句:“公主府里,现在是否还有你娘的手泽?”
秦羽眉神色微微一动,想起自己临进宫前璇玑的叮嘱。
她怎么知道夏帝会问起这个,还替自己准备好了说辞?
“回陛下,羽眉幼时常常在娘亲的书房里乱翻,倒是看见过几本她留下的手札……”秦羽眉斟酌着,一边悄悄观察夏帝的神色,发现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出口,可眼中的急切却出卖了他此刻心情。
文贵妃就站在夏帝身侧,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表情,主动问道:“镇国公主的手泽现在何处?不知可否借本宫观摩一番?”
夏帝没说话,却朝文贵妃悄悄勾了勾唇角,显然也是赞成这个建议的。
秦羽眉一脸惋惜地摇头:“羽眉不孝,未能保住娘亲手泽,只怕不能答应贵妃娘娘了。”
文贵妃错愕地微张着嘴,夏帝这回忍不住先问了:“怎么回事?”
“羽眉之前代表大夏出关和亲时,雍王世子曾带人上门……后来公主府里不少东西就找不见了。”秦羽眉声音压低,说的也很委婉,可谁都能听出这意思就是夏侯锦玉落井下石,以为秦羽眉再也回不了公主府就上门去打砸抢了。
若是只拿了些财物,夏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可如今涉及到了镇国公主留下的手泽,里面可能还有她辅政多年总结出来的心得,这些东西落到了夏侯锦玉手里,这就让夏帝不能忍受了。
他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转头对胡公公吩咐道:“你一会儿派人去雍王府一趟,让夏侯锦玉把公主府里的东西都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