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小姐本打算第二日上出云阁羞辱程锦瑟一番,可第二天一早,整个赵府都被一个噩耗砸得缓不过神来。
赵大公子被人发现死在一条偏僻小巷里,一刀毙命,财物分文未失。
还是夜里巡街的京兆府兵最先发现的尸首,又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先去报了京兆府少尹,又派人去赵府报丧。
现在整个赵家,大概也只有赵夫人和赵默云心情很愉快,毕竟这么一个颇受宠爱的庶长子,对于嫡支的威胁只多不少,如今他死了,赵之敬还能宠谁去?
中年丧子,再加上姨娘哭哭啼啼的闹,闹得赵之敬头都大了,却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往京兆府衙去。
“查,一定要查!究竟是什么人敢对我儿子下手!”
秦羽眉也是最早收到风声的人之一,璇玑来报的时候她正在吃早饭,一时失神,差点把夹在筷子上的萝卜丝掉在桌上。
“你说赵大公子死了?怎么死的?”
璇玑的情报自然是相当详细的。“听说昨夜赵大公子喝多了酒,去出云阁找程小姐闹事,却被出云阁的老板派人给打了出来,在回赵府的一条偏僻小路上被人一刀毙命。”璇玑甚至还对那个凶手的手法十分推崇,一脸羡慕的道:“据说地上连一丝多余的血迹都没有,出手真是又快又准啊……”
秦羽眉倒是听出了一些门道:“这么说,不会是寻常的毛贼所为了?”
“那当然,这样的本事可不是那些小毛贼会有的。”跟着秦羽眉混久了,璇玑有时候说话也会蹦出几个惊人之语。“普通贼人若是拦路抢劫杀人,现场恨不得流一地的血。啧啧,手法太粗糙了……而且赵大公子身上的玉佩和钱袋都在,来人摆明不是为了求财嘛。”
她又想起昨天赵默云的突然到访,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公主,难道是赵大小姐……”
秦羽眉摇了摇头:“不会,赵默云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如果按璇玑所说,凶手杀人手法熟练高超的话,那绝不是赵默云一个官家小姐能掌控的。
她能做的,顶多就是推波助澜罢了。
不过对方杀了人之后居然没有拿走赵大公子身上的财物……秦羽眉咬了一口银丝春卷,自言自语道:“还不如伪装成求财杀人呢……”
这样一看就是明晃晃的仇杀行为,还不够给京兆府放烟雾弹的。
璇玑耳朵尖,听清了秦羽眉的嘟囔,忍不住问道:“莫非公主知道凶手是谁?”
秦羽眉慢条斯理喝完最后一口粥,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朝她一笑:“凶手是谁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反正那是赵家该操心的事情。”
她自己都已经被孙婆婆抛出来的大秘密弄得焦头烂额了,哪还有心情管别人家的生生死死?
浣颜坊的生意依旧火爆,光凭她一个人都快要供不上货了,秦羽眉很担心,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浣颜坊都得歇业一阵子备货了。
有操心闲事的工夫,还不如赶紧去实验室看看精油提纯得怎么样了……
***
勾栏白日里向来不营业,姑娘们也都是昼伏夜出的作息,这都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事情。可今天上午就有人拍响了出云阁的大门,一声接一声,很是执着的样子。
大茶壶迷迷糊糊把门掀开一条缝,看也不看的道:“客人对不住,我们白天不营业……”
话还没说完,一个沉甸甸的银元宝就在他眼前晃了晃,耀眼的银光一下子就让他精神了,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一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
“姑娘你这是……”银子被塞进手里,大茶壶的态度立刻谄媚了不少,门缝又开得大了一些。
“我要见锦瑟姑娘。”女子声音柔婉,一口官话流畅,显然是大家做派。
大茶壶捏着手里的银子,一脸为难的道:“锦瑟姑娘可是我们出云阁的红牌,小的实在做不了主啊。”
又一个银元宝递上去。“只需要你通传一声,就说故人携绿绮而来。”
半个时辰后,出云阁后身一间茶楼的雅室里,赵默云和程锦瑟相对而坐,中间摆着那把名琴绿绮。
程锦瑟手抚琴身,目光中多留恋感慨。
当初程家败落,家财通通充公没收,不料自己的琴居然还能被赵默云完好无损地收着。
可她今天为何会来和自己见面?
“锦瑟,既然齐王殿下已经恢复了你的自由身,你为何还会落入风尘之地?”
赵默云目光里满是真切的担忧:“你若无处可去,我可以把你送去京郊的庄子小住一阵,母亲已经把那里划作我的陪嫁,不会有人知道的。”
何况赵大公子现在已经死了,还有谁会去找她的麻烦?
程锦瑟却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我是自愿的。默云,你这份情意我记下了。若有机会,锦瑟必定报答你对我的照拂之情。”
赵默云淡淡笑了笑:“就是看在宣哥的份上,我也不会让他们作践你的。”
程锦宣是程锦瑟的亲哥哥,也是赵默云心心念念多年不忘的梦里人。
“大哥他……”提及旧事,程锦瑟也不可避免地眼泛泪光,却又逼着自己硬生生把眼泪收了回去,轻声道:“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活下去。”
眼前的少女既是自己的闺中好友,也是爱慕着哥哥的人,却更是……仇人的女儿。
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事实,无可辩驳。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赵默云是最快收拾好自己情绪的那个,毕竟她想做那件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放心,我不光不会阻拦你,还会帮你一起。”
程锦瑟瞳孔骤然一缩,手指也紧紧抠在了桌面上。“默云,你……”
赵默云微扬下颌,望向窗外楼下来往不息的人流。“只是我要求你再等一段时日,等我安置好我母亲,安置好无辜的人,你和你身后的人再动手,好吗?”
她居然猜到了这么多……程锦瑟心中惊骇,却又了然。毕竟这个手帕交,和整个赵家都是格格不入的,那般玲珑心肠,又怎么会愿意在那般肮脏罪恶的地方安安稳稳当着自己的大小姐?
相比之下,或许自己比她要幸运得多,生在光风霁月的程家,不必为父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程锦瑟逼着自己硬起心肠:“默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很快就要嫁人了,何必掺和进来?”
总不能让赵默云带着背弃家族的负罪感过下半辈子吧?程家的家仇是她自己的事情,不能让赵默云这般为难。
“你当我想嫁?”赵默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哀怨,语声轻得有如窗外飘过的柳絮。“哪怕我早知道自己和宣哥之间绝无可能,可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妻儿,安稳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带着冤屈不甘地死去……”
当爱化成不甘和怨恨,总会让人生出能战胜一切的勇气和力量。
若说从前她或许会认命,认命地嫁去一个陌生的家族,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男人,只是想在出嫁前给自己的母亲多一重保障的话。那么程锦瑟的脱身和她身后之人的骤然出手,又点燃起她心底的希望。
她希望程家翻案,希望程锦宣恢复清白名誉,希望……害了程家的凶手,血债血偿。
赵默云走后,程锦瑟还坐在原地,望着面前的绿绮久久不能回神。
她听懂了赵默云的潜台词,却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场对话是真实发生过的。
是非分明的人,却生在是非不分的家庭,她心里是不是比自己更苦?
身后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男子清朗的声线:“看来赵家还算有明白人。”
程锦瑟起身下拜:“齐王殿下。”
齐王的目光先是在绿绮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道:“赵之敬死了长子,现在一定是方寸大乱,你接下来还想怎么做?”
程锦瑟想了想道:“默云说得对,继续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反倒遭来怀疑。”
“你真的相信她的话?”齐王唇边噙一抹玩味笑意,“如果她只是舍不得赵家出事,特意跑来麻痹你的呢?”
“殿下放心,我和默云也是多年相交,我相信她的为人,更相信她对我哥哥的心意。”程锦瑟毫不犹豫地替赵默云作保,又犹豫着开口:“殿下,若是赵之敬事发,殿下能否保住默云和赵夫人的性命?”
齐王摸了摸下巴,故作为难的道:“恐怕不太好办呢……不过若是你肯用这把绿绮给本王弹几支曲子,本王倒可以考虑一下。”
程锦瑟一听就知道有门儿了,笑意不自觉挂在嘴角,连忙道:“锦瑟愿为殿下效劳,只要您想听,就是让锦瑟天天弹也没问题。”
齐王爽朗一笑:“成交!”随即敛眉凝气:“父皇寿宴在即,这个时候把事情捅出来只会惹恼了他,说不定还会让赵之敬逃过去,果然还是要从长计议。”
况且,他还得找一个合适的人把这件事捅出来才行,否则康王的矛头一旦对准他,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就都不好做了。
赵之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会算计着让他丢官丢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