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耳光真是又响又亮，隔着紧闭的房门也等传出老远。
夏侯璟离门口还有几步，就听见秦羽眉中气十足的骂声：“想得美，我就是嫁给贩夫走卒也不会嫁给你这个渣男！”
他脚步顿了顿，也没进门时那份焦急的心思了。
还有力气打人骂人，夏侯锦玉讨不了好。
不过……夏侯璟眸光瞬间变得幽深，英挺的眉眼绷得紧紧的。
贩夫走卒？她说话前就不能过过脑子吗……
房间里，夏侯锦玉也被她这一巴掌打懵了。虽说秦羽眉力弱，也不可能打掉他几颗牙什么的，可被一个女人打耳光，那得是多耻辱的一件事啊！
--当然，他是不知道门外那位璟王殿下也曾有过这种待遇的。
“你……”夏侯锦玉气得嘴唇都跟着哆嗦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居然敢打我？！”
秦羽眉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他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上一次在宫里碰面时，秦羽眉遍体鳞伤血痕满身，却还不依不饶挟持自己的那股狠劲儿。
是了，自打她跟着夏侯璟从龙牙草原回来以后，就跟换了个人儿似的，又大胆又果决，全然不似从前懦弱安静。
秦羽眉压根没把这一耳光当回事儿，轻轻巧巧转了转手腕，朝夏侯锦玉轻蔑一笑：“世子刚才恐怕是发了癔症，才会说出那种没边没际的胡话，我也是为你好--这不，清醒了吧？”
夏侯锦玉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腾地站起来就往秦羽眉身前逼。
上一次是他一时不察才会着道，这一次……他就不信秦羽眉还真能打得过自己一个大男人！
秦羽眉显然对他的动态早有防备，夏侯锦玉还未扑过来，她已经灵巧地从椅背后翻了出去，跑到门口一拉开门，正好看见夏侯璟那张泛着冷意的清俊面庞。
夏侯锦玉一脸要吃人的表情还来不及收敛，就被夏侯璟浑身散发出的寒气生生逼退了回去，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勉强挤出个笑脸：“七哥，您怎么来了？”
夏侯璟一道冷冽眼锋扫过去，淡声道：“世子僭越了，你该称本王一声殿下。”
想套近乎，也不看看自己都做了什么！
夏侯锦玉自讨没趣，差一点还想发作，可一想到夏侯璟手里的兵和夏帝对他的信重，只能咬牙把这个亏吞了下去。可脸色依旧不好看，索性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夏侯璟却没打算这么算了，抬步迈过门槛，进了厅内才道：“本王说过一次，不许你来找永安公主的麻烦。世子是没把本王的话当回事儿吗？”也不听夏侯锦玉的解释，朝门外一指：“公主府都是女眷，你找上门来已是不妥，还不快回去？”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夏侯锦玉到了夏侯璟面前，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如今猫肯高抬贵爪，他岂有再纠缠的道理？
只是话还没和秦羽眉说完，夏侯锦玉只能狠狠朝她瞪了几眼，比划了个“这事儿没完”的手势，顶着半张红红的脸出去了。
厅内又只剩下夏侯璟和秦羽眉二人。
秦羽眉不用想就知道府里又有人做了耳报神。不过这次夏侯璟来得也算是时候，她也懒得追究了。回身坐下抿了一口茶，才笑道：“璟王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不用动手就把人撵出去了。”怎么她连手都动了，也吓不住夏侯锦玉呢？果然还是拳头不够硬啊……
夏侯璟却没有像往日一般接她的话头，事实上，他今日来也不光是为了给秦羽眉解围的。二人沉默僵持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走到秦羽眉对面坐下：“你宁可嫁贩夫走卒也不嫁夏侯锦玉？”
贩夫走卒四个字，是刻意加重了语气的。
秦羽眉还没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哪里触到了他的不痛快，理所应当地点点头：“那个渣男，我从前真是瞎了眼才看得上他……居然还想让我做侧妃？做梦去吧……”
越说越发现夏侯璟脸色难看，她声音不由自主弱了下去。
贩夫走卒……贩夫走卒？
说错话了！
“当然，我也是绝不会嫁贩夫走卒的！”秦羽眉很狗腿地转了风向，“一时情急，一时情急呵呵呵……”
这种当着心上人的面表白心迹什么的，比她刚才和夏侯锦玉对峙还难熬好吗……
夏侯璟眸中冷意渐退，也就不再和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意有所指的道：“你最近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羽眉心里咯噔了一下。
璇玑说夏侯璟一早就察觉出冷月的不对劲，如今她们祖孙的真实身份被揭开，她之前还动用了铁骑的人马去围堵秦羽宸，后来又反常地撤回来，种种来龙去脉，只怕他已经知道了十之八九了吧？
瞒也瞒不住，秦羽眉干脆老老实实将前秦遗脉和九州令牌的事都告诉了夏侯璟。
反正她现在对复国这件事兴趣不高，对间接害死父母的末帝一系更是全无好感。夏侯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也插不了手。
秦羽眉现在也就是个在夏帝眼皮底下过活的小大夫，她的肩膀怎么扛得起复国重担？
夏侯璟一直认真地听着，紧绷的面容一点点松弛下来，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的少女樱唇开合，用波澜不惊的声调叙述着外人看来生死攸关的大事。
他在意的并不是事情本身，而是秦羽眉对他毫无保留的这份信任。
“所以我现在只想把原本给娘陪葬的那块九州令牌找回来，别的，就让那群人操心去吧。”秦羽眉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大口冷茶后如是总结道。
夏侯璟沉凝片刻，最终还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轻声道：“有我在，你没必要掺和进那些危险的事情里。”
坦白说，就算末帝一系能得了大秦皇陵中累积数代的财富，夏侯璟也不认为他们能复国成功。
既然如此，秦羽眉又何必搅进那团浑水里？只要有他一日，自会护得她一生周全。
现在想来，皇叔这个封号倒是赐得极好了。身为前朝镇国公主之女，这一生所求的，也不过是个平安顺遂罢了。
万寿节在即，夏侯璟手头还有一堆事没做完，来公主府替她解了围，小坐片刻就又匆匆离开。
白日里被夏帝盘查，与那群宫里的女人周旋，又要应付夏侯锦玉的胡搅蛮缠，这一天过得相当充实。充实得秦羽眉用过晚饭不久就开始打瞌睡，迷迷糊糊进了卧房。
夜风里夹着淡淡的花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打着旋地飘进秦羽眉的鼻子里，她却毫无知觉。
秦羽眉在做梦。
仿佛听到街上慌乱的脚步声，幼儿懵懂的大哭声，嘈杂得越过了公主府的高墙，飘进了跪在地上的女子耳中。
秦羽眉只能看清她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和上扬的脖颈，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熟悉和亲近。
无需怀疑，那是她的娘亲，是大秦最后的明珠和骄傲。
走近些，能听见秦无忧清冽而坚定的声音。
“子砚，我已经将九州令牌送出帝京，分散各处。凭皇兄的本事，一时半会儿绝不可能凑齐七块。大秦复国的最后希望，就全在我们的女儿身上了。她身上流着你我的血，一定能完成我们的心愿！”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惊雷，狠狠砸在秦羽眉心上。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用力将她扯向半空，扯开秦无忧身边。她想挣扎，却抵不过那冥冥之中的力量。
最后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一句“九州令牌的下落就藏在公主府中……”，她已经从这场惊梦中猛然醒来。
秦羽眉坐起身，大口喘着气，只觉全身都汗津津的，摸索着床头的水杯，捧起来喝了一大口，总算将狂跳不止的心脏安抚了下去。
为什么白日里刚刚和夏侯璟说过那番话，今夜就梦见了秦无忧？
是日有所思，还是亡灵入梦？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秦羽眉双手捧着杯子，汝窑瓷光滑温润，仿佛让她的心境也一点点沉淀下来。
不知为何，她看到秦无忧的背影时，第一反应竟然是心虚。
心虚自己鸠占鹊巢，心虚自己没能遵循她的遗愿。
秦无忧和卫子砚都为了大秦呕心沥血献出一切，她如今是二人的女儿，怎么能轻易将复国大业抛诸脑后？
房间里静悄悄的，秦羽眉垂着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重新躺下去，却是辗转反复了许久，才再次睡去。
***
却说夏侯锦玉在公主府吃了大亏，不但没威胁到秦羽眉，反而还被夏侯璟明里暗里威胁了一通，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怎么都下不去，却在看到蓝玉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后火气全消。
蓝玉很乖巧地没有追问他脸上红痕的来历，只是从里间取了消肿化瘀的药膏，用银簪挑了一点，葱白似的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柔柔地按揉着，温言软语道：“爷，今儿个厨房买了几尾鳜鱼，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养在水桶里呢。咱们晚上吃松鼠鳜鱼好不好？”
目光无意往下一扫，就看到夏侯锦玉领口下隐约露出的皮肤上，似有几点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