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眉举着注射器走到冷月身边,俯下-身来看着她:“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声音很轻很随意,可冷月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等不到她的回答,秦羽眉自顾自的道:“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让那个木盒上的毒提前发作--用不了三天,哦,大概今天晚上?你就会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底层越来越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然后皮肤会成片地剥落,就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在墙面上一撕,那个墙皮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形容得十分生动形象,就连跟在后面的璇玑都忍不住双手抱臂了,更不必说原本心理压力就极大的冷月了。她镇定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失声大叫:“别说了!”
秦羽眉果然就不说了,重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冷月嘴唇颤抖着,却还要努力维持着镇定,自我安慰似的对秦羽眉道:“你不是也碰过那个盒子?”她几次亲眼看到秦羽眉拿着那个木盒翻来覆去地看,若是有毒,那她岂不是也逃不掉?
秦羽眉淡笑一声:“是我下的毒,难道我就没有解药吗?”反正看冷月现在的样子已经相信了,她就继续骗下去好了。“既然你不说,又不能把解药给你的少主送去,只怕他也逃不了一死了。”说着又作势要拉开冷月的衣袖把药扎进去,“不过没关系,他会比你多活上两天的……”
“公主!”冷月没有挣扎,却突然大喊道:“您要杀我,冷月无话可说,可还请你将解药给少主!”
秦羽眉动作一顿,斜眼睨她,唇角勾出一个冷蔑的笑:“他凭什么?”
冷月脸上的表情越发急切,眼见着秦羽眉一副铁了心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模样,也顾不上什么铁律令条了:“他是您的亲表哥,是大秦正统血脉!您若是毒死了他,谁来完成复国大业?”
啪嗒一声,注射器失手落地。
冷月看到秦羽眉的脸色变了,总算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公主对这件事还有反应,少主的命,说不定就能保住!
原本只是守在门口看热闹的璇玑,在听见冷月喊出来的话之后也愣了。
公主的亲表哥?大秦正统血脉?璇玑掰着手指算了算,脸色就是一变--那不就是末帝的后代?
可还没给她时间多想,就看到秦羽眉转过身来,清丽的面容绷得紧紧的,语气也是冷硬的:“璇玑,你出去守门,不许任何人靠近。”
璇玑为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愣了愣,有些忐忑地看了秦羽眉一眼,发现她虽然态度强硬,眼神却还是清亮的,连忙垂下头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把门紧紧带上。
不用听也能猜得出,这个冷月十有八-九也是前秦的人,和那个少主在谋划什么复国大计。
公主从前是毫不知情,所以才能安安稳稳住在公主府里。可一旦让她知道,自己的亲族还没有死绝,而是依旧在筹谋着恢复大秦,她会不会也跟着参与进去?
不然,她为什么要把自己赶去门外守着?
璇玑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口,脑子里天人交战。
这件事实在是太重大了,要不要去告诉王爷呢?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又被她很果决地抹掉了。
瑶光已经告诫过她很多次了,她们两个现在是公主的侍婢,就要时时刻刻以公主为重,不能一有什么事就想去给王爷通风报信。
之前公主就对她们的擅作主张有所不喜,只是碍于情分没有立即发作,可明里暗里的敲打也不少。公主需要的是忠仆,哪怕没有她们俩有本事也不要紧,忠心才是第一位的。
“你做事再这样不加小心,仔细公主把你撵回璟王府去。”瑶光上一次教训自己的话还言犹在耳,璇玑忙敛了心神,认认真真守在门口。
房门内又是另一番场景:秦羽眉盯着掉落在地的吐真剂愣了一会儿神,就在冷月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十拿九稳地劝动了她后,就听见秦羽眉突然发问:“你说,他是末帝的儿子?”
冷月连忙点头,像是怕秦羽眉不相信似的:“少主名讳羽宸,是末帝的嫡子,本来是打算册立为太子的。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在下次进宫时借机去前秦的宗祠看看,宗室玉牒上都有记录的。”
因为镇国公主开城投降,夏帝当年并没有攻进帝京,而是顺顺当当地接管了已经逃得空无一人的大秦皇宫。为了向天下人做出个贤良表率,他并没有毁去大秦皇室的宗庙,只是让人将那些灵位都移到了皇宫中最偏僻的西北角,甚至还安排了人手时时打扫,想要抹去众人心中对他篡位谋逆的印象。
当时就有大臣上书,言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江山易主,皇宫中怎还能有前秦幽魂存在?岂不是会妨害了陛下的天子之气?就应该将那些灵位砍断劈碎了当柴烧,烧个灰飞烟灭才是。
夏帝却当即沉了脸色,道:“朕本前朝旧臣,纵然一朝登位,也不能忘了昭帝知遇之恩。前秦多贤帝明君,朕要反的,从始至终不过一个倒行逆施的末帝而已,又何必对着先人灵位泄愤?待朕百年之后,到了地下,又有什么颜面见旧日主君?”当即驳回奏本,规定每年给前秦宗祠的三牲节礼绝不可少,打理宗祠的宫人更是不许怠慢。
后来这些话不知怎地被流传至了民间,一下子就让夏帝在清流文人中的风评好了不少。那些学子原本还在痛骂夏帝是窃国的小人,如今却也觉得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伟丈夫,或许在他的统治下,百姓会过得更加富足安康也说不定?
当然,秦羽眉曾在和璇玑瑶光闲聊时听说过,夏帝表面上保留了前秦皇室的宗祠,可背地里不知请了多少龙虎山的道人下山,在宗祠附近摆下各种镇压阵法,生怕真的如那名上书的大臣所言,有前秦皇室的冤魂夜里来找他索命。他自己更是从来不靠近宗祠附近,那一带虽然表面上看着干净整洁,可却荒无人烟,如死地一般。
凭冷月的身份,能知道前秦皇室宗祠还被保留着,能知道宗室玉牒这种词,秦羽眉对她的话已经信了六七成了。
而既然冷月的防线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再想问出更多内容也不是什么难事。秦羽眉把椅子拉到冷月跟前,用不容拒绝的口气问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我再考虑要不要给秦羽宸解药。”
***
璇玑在外面守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一直能听见房内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她也放弃了探听的打算,老老实实当起了门神。
瑶光说得对,她不能因为公主宽厚,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这些事情都是公主自己的选择和决定,她们不能去干涉。
期间瑶光来过几次,见她守在门口,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也不多问,只悄悄比划了几下手势,示意自己已经让厨房备着饭食了,就又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竟是完全不想知道里面的谈话内容的样子。
公主能在里面待那么久,想来冷月交待的也一定是重要的内容。而璇玑能沉得住气守在外面,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她刚一出了院子,身后突然弹来一个小纸团,瑶光猛一回头,就看到冯七趴在墙头上朝她挤眉弄眼。
他和李四是被派去跟着冷月追查那个少主藏身之处的,如今只回来了一个,难道是来报信的?瑶光快步走到墙下,低声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冯七笑嘻嘻地跳下墙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这才道:“我和李四跟着冷月,一路到了城外十里的一个小村子,那个曾掳走公主的桃花眼男人和他的护卫就藏身在一户农家之中。冷月把木盒有毒的事情说了,他们果然也信了。那个护卫是个暴脾气,当即就要点清人马再闯公主府抢解药,却被那个男人拦住了。”
他咂咂嘴巴,像是在回忆当时在房顶看到的情景:“要说那个男人也的确不一般,寻常人乍然听说自己只有三日可活,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他却还能保持镇定,只是让冷月立即返回公主府,潜入鹤羽楼寻找解药。还递给她一粒药,说如果实在找不到解药,就把这个给公主吃下去,再逼她把解药交出来。”
瑶光脸色一沉:“他居然还敢给公主下毒?”
冯七连忙摆手:“不不不,我看他的意思也只不过是想吓唬公主一下,让她把解药交出来而已。他还吩咐冷月,不许对公主动粗,一旦等她交出解药,就立即给她解毒呢。”
“他有这么好心?”瑶光这下真是有点摸不清头脑了。听说自己被下了会全身溃烂而死的剧毒,就是普通人也会又恨又怕,巴不得找出凶手报仇泄愤的。可这个少主居然只是让冷月回来找解药,就连被迫给公主下毒,也只是为了威胁她,这又算是什么意思?
冯七一摊手,耸肩道:“我只知道这么多,李四还在村外守着呢,我就先回来报信了。怎么样,要不要派人去把那些人都抓回来?璟王府的刑房可是寂寞许久了呢。”
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性地把公主府和璟王府合为一体了。认为夏侯璟是绝不会对秦羽眉遇险这件事不闻不问的,那个少主就是再有本事,只怕这一回也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