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是宁心公主带着蒙弈世子。”
秦羽眉失笑,她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幕后黑手的身份呢,想不到有人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蒙弈是谁?”
“蒙弈是忠勇侯蒙烽之子。忠勇侯常年驻守在漠北天门关,是大夏防御龙牙草原上狄人侵边的屏障。”瑶光对这些高官显贵的身份如数家珍,张口就来。
“蒙弈是驻守在大夏和龙牙草原边界的忠勇侯的儿子……”秦羽眉慢慢重复着,“他为什么会和夏侯宁心搅到一起?”
瑶光想了想,推测道:“羽林卫是拱卫皇城安全的军队,蒙弈世子留在帝京虽然是变相的质子,但陛下也没有让他无事可做,而是让他在羽林卫挂名当了个六品校尉,手下可调动一百二十名羽林卫。”
自古便有驻边将领将家人留在京中的传统。忠勇侯拥重兵驻守漠北,夏帝当然不可能完全放心,所以才扣下了蒙弈作质。却又不想做得太露骨,就让他在羽林卫当差“与其父一般守护天子”。
蒙弈虽然接近了夏帝身边的军队,可他能指挥得动的只有一百二十人,与十万羽林卫的总数相比,实在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可能有半点造反的机会。
夏帝这一招,可谓是将面子里子都做全了。
秦羽眉哼了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走。
“夏侯宁心是冲我来的,我怎么可能不亲自去迎接她?”
***
蒙弈身着绿色圆领窄袖武将官服,高踞马上的脊背笔直挺拔。他看着眼前大门紧闭的镇国公主府,转头对身边骑在马上的夏侯宁心低声道:“公主,您私调我手中的羽林卫来围府,这样不太合适吧?”
他的部下现在围住的可是镇国公主府,周围已经有不少百姓聚集起来指指点点议论起来了。
夏侯宁心一身利落骑装,越发显得容颜娇美。她傲然扬起下巴,马鞭直指镇国公主府匾额,一声娇叱。
“这府里有天花病人,为了帝京百姓的安全,必须死死守住,不许任何一个人出来!”
天花?
天花!
种痘技术还只在少数上层贵族之间流传,天花这两个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吝于一场噩梦,吓得他们几乎是瞬间就退后了好几丈,只敢远远地看着这些训练有素的羽林卫将整个镇国公主府围了起来。
“造孽哟,小公主才从草原上回来没几天,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情……”
“难道就是她从草原人那里带回来的天花?”
“不会吧,我昨天还往公主府里送了一车青菜呢!”
“什么?哎呀你快走远点!别再传给我们!”
流言猛于虎,看着周围百姓越来越恐慌,把公主府当做洪水猛兽一般惧怕的模样,夏侯宁心得意极了。
就算秦羽眉这次命好,没有染上天花,可只要象征着皇家的羽林卫把公主府这么一围,他们以后也别想再和周围的百姓打交道了。
今天在场的百姓会一直记得,这座府邸里的人都和天花有过关系,只要和他们接触,自己也有可能染上天花。
夏侯宁心嘴角绽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秦羽眉,我看你这次还怎么逃?
吱嘎声响起,公主府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秦羽眉一身柳叶色衫裙,婷婷袅袅走了出来。
她迈过门槛后只往前再走了三步便停下,不让那些奉命行事的羽林卫难做。
秦羽眉也抬起头,手搭凉棚地往天空望了一眼,这才把目光缓缓移到变了脸色的夏侯宁心身上,未语先笑,“大清早的,我当时哪来的野狗在外面狂吠呢,原来是宁心公主。府上未能扫榻相迎,失敬失敬。”
“你!”夏侯宁心每次都被秦羽眉的牙尖嘴利顶得说不出反驳得话来,气得狠狠一挥马鞭,在地面上抽出一声脆响,“谁稀罕要你扫榻相迎!本公主可不想染上天花!”
她突然想到极为恶毒的一个指控,冷笑一声,怒道:“难道说,你原本存的就是这种心思,想要通过我让父皇母后也染上天花?秦羽眉,你这是谋逆!”
“哦?”秦羽眉丝毫没有被她的危言耸听吓倒,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手,“公主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正好我也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把染了天花的丫鬟塞进公主府内,然后想要通过公主你让陛下和皇后都染上天花呢?这可是谋逆之罪呀!”
她轻飘飘地就把话又踢回了夏侯宁心那边,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这指控是她提出的,可人也是她安排进去的。若是真让秦羽眉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岂不是作茧自缚?
想到自己离宫前母后再三叮嘱的“一力降十会”,夏侯宁心高傲地睥睨着站在马下的秦羽眉,“你们府里出现了天花病人,按理说应该把所有人都迁出帝京外四十里去避痘的。可本公主一想,你肯定是吃不了这种苦的——为了不嫁进草原,这位呼察老王的大妃连自己的丈夫都敢害死,真要是把你送出城外,指不定你还要迁怒于别的人家。”
“所以本公主特地跟父皇求了个恩典,只把你暂时软禁在公主府内,等待太医前来检查,只要没事了便可以重新开府。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应该下跪谢恩了?”
管你再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我就是要用公主的身份把你压得死死的!
秦羽眉不卑不亢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弯下膝盖的意思,“既然公主还称我为呼察王大妃,也就是还承认我由陛下亲自册封的公主品级——敢问公主是否清楚,陛下当初册封龙牙草原呼察十六部首领为顺义王时,爵位是几品?我这个顺义王妃该是几品?永安公主又该是几品?”
“从品级上来说,我只可能比你高不可能比你低,又怎么可以朝你下跪谢恩呢?”秦羽眉唇边逸出一丝微笑,“总不能让陛下以为,公主不分尊卑,罔顾纲常吧?”
不就是扣高帽吗,不就是上纲上线吗,夏侯宁心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丫头,跟她这个在最看重上下级观念的军队里待过好几年的人来比,手段可真是太嫩了!
夏侯宁心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母后明明教过她的,为什么秦羽眉也会这一套!
蒙弈始终在边上冷眼旁观着,此时也不由得多看了秦羽眉几眼。
他留在帝京数年,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少女,就是九州大陆最传奇的女人唯一留下的骨血。
在蒙弈的记忆里,与秦羽眉有关的,大概就是那年她莫名被歹人掳走,她的未婚夫,雍王世子夏侯锦玉大张旗鼓地惊动了全帝京的百姓出去寻人。而所有人也都看到了,秦羽眉衣衫破碎几不敝体地从城外回来。
然后就是雍王妃跪在坤泰宫前广场痛哭,自称雍王府绝不会要一个不贞不洁的世子妃。逼得陛下都不得不亲自出面,取消了秦羽眉和夏侯锦玉的婚事。
紧接着,“不贞不洁”的秦羽眉突然被陛下亲自册封为永安公主,代表大夏出关与呼察十六部和亲。
蒙弈原本以为,秦羽眉今生就会在龙牙草原上度过了。可今天一大早,夏侯宁心突然找上他,要借用他手上的羽林卫去围镇国公主府,他才知道原来呼察老王莫名其妙地暴毙了,而秦羽眉这个未过门的顺义王妃,又被璟王殿下亲自带了回来?
是那个年纪轻轻便军功赫赫,有大夏战神之称的璟王殿下,夏侯璟?
蒙弈身为将门之后,自然对夏侯璟十分崇拜。而据他所知,夏侯璟是个从不许女色近身的人。
这样一个对敌冷酷,对己自律的男人,居然会千里迢迢从草原上救回一个女人?
蒙弈来公主府的这一路,都在盘算着该怎么想办法见秦羽眉一面。
他实在很好奇,镇国公主的女儿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让夏侯璟那个冷面战神都为她破例?
蒙弈也不是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他父亲所处的位置,让他也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如何在帝王的猜忌下生存,如何让他放松对自己一家的警惕。
当夏侯宁心在公主府外说出那一番话时,蒙弈基本也可以断定,镇国公主府里“突然出现”的天花病人,十有八九和她有关。
不然她一个深居皇宫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第一时间得到公主府的消息,又大张旗鼓地揽下围府这种根本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
看来秦羽眉和夏侯宁心之间早有恩怨……
蒙弈没打算偏帮哪一方,但他现在的确对秦羽眉产生了更浓的兴趣。
这个看起来刚刚及笄不久的少女,面对眼下府邸被围,公主咄咄相逼的局面,居然丝毫看不出有慌乱之态,反倒在和夏侯宁心的交锋之间稳占上风。
虽然夏侯宁心身上的骑装华美精致,可两相比较,衫裙简单的秦羽眉身上那种落落大方的气质,倒更像个真正的金枝玉叶。
蒙弈朝着夏侯宁心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就算在皇城里浸润了十几年,她还是不像个公主……
面对眼前这一排兵甲林立,肃然生威的羽林卫,秦羽眉泰然自若的姿态,仿佛站在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一排大号盆景。
开玩笑,秦羽眉上辈子连武器更牛掰的部队都待过,上个月还在大夏最精锐的龙策军里玩儿呢,这些基本跟摆设差不多的羽林卫,还想吓到她?
夏侯宁心翻了一阵白眼,总算想起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她用马鞭指着秦羽眉,“总之你从现在起,不许迈出公主府大门一步!否则本公主就让羽林卫将你就地格杀,免得天花疫情殃及帝京百姓!”
就地格杀?夏侯宁心的心思还是这般毒辣……
秦羽眉的实际年龄比夏侯宁心大了十几岁,看她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晚期中二病少女。
“公主也知道百姓无辜?”秦羽眉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目光凛然,让夏侯宁心都有些心虚地错开眼神,
“你知道百姓无辜,敢问我府上的丫鬟算不算百姓,是不是无辜?其他的下人算不算百姓,是不是无辜?”秦羽眉毫不犹豫地扯下夏侯宁心虚伪的面具,“你为了对付我,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不惜布下这绝户局,把我公主府内几十条性命看成什么了?他们难道不是你父皇的子民吗?你身为帝王之女,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百姓的吗?”
“夏侯宁心,你根本配不上这公主的身份!”
秦羽眉声音清亮,字字掷地有声,一连串的追问,气势越来越高,压得夏侯宁心全无招架之力,几乎是毫无抵抗地承受了秦羽眉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斥责。
蒙弈也没想到,秦羽眉这个名不副实的前朝公主,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夏侯宁心叫板,甚至将她那点小阴谋小诡计全都戳破。
要不是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几乎都要忍不住为秦羽眉这酣畅淋漓的一番话拍掌叫好了。
他也不耐烦和夏侯宁心这个刁蛮跋扈的皇室公主打交道,秦羽眉这一次骂得连他都觉得痛快!
夏侯宁心怒火中烧,脑子里一片晕眩,整个人在马上都摇摇欲坠。她咬着牙死死握紧手里的缰绳,失控地挥起马鞭就要抽向秦羽眉的面颊!
“宁心!”
“宁心姑姑!”
两道不同的声音从街道两侧同时响起。
蒙弈一扭头就看到一身玄衣正疾驰而来的夏侯璟,心中噌地燃起了八卦的小火苗,赶紧出手将夏侯宁心的马鞭夺了过来。
要是让璟王知道自己见死不救,他以后还怎么跟偶像亲密接触?
蒙弈夺下马鞭的时候还悄悄朝秦羽眉眨了下眼睛:我今天救了你一次哦,记得替我引见璟王殿下哦。
可惜秦羽眉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她向左转头,看见了夏侯璟;再向右转头,呼吸瞬间屏住了一刻。
活了二十多年,两世为人,秦羽眉还是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艳丽,如此魅惑的……男人。
时人骑马大多穿窄袖衣衫,那人却穿着红绯色团龙纹的广袖宽袍,宽大的袖口随着疾驰的奔马高高扬起又落下,像一对翻飞的赤色蝴蝶。
他身上无多余饰物,只在腰间系一道玄带,杀出劲瘦的腰线。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按小秦大夫不论从人体骨骼学还是解剖学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具极为完美的身体。
然而比身材更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他的容貌。
入鬓长眉,却丝毫不显女气。上挑的凤眼略带凌厉,眼瞳居然是染了翡翠一般的碧色。窄直英挺的鼻梁,殷红紧抿的薄唇,脸上每一处器官都无比精致,组合在吹弹可破的脸上之后,那份精致又惊人地翻了几番。
他纵马在公主府前停下,伸手将散落到额前的几丝碎发往后捋了一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混合着俊美与艳丽两种奇异感觉的容颜上涌起潮红,又透出微微的邪气。
“末将见过璟王殿下,见过皇长孙殿下!”蒙弈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翻身下了马,朝着后来的二位行礼。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群殿下一个个的都跑到公主府门口来了。蒙弈低头腹诽着。
璟王殿下十有八九是来给秦羽眉解围的,可皇长孙殿下……他难道是来看热闹的?
“蒙世子不必多礼。”夏侯熙也下了马,朝夏侯宁心和夏侯璟拱手一礼,“璟王叔,宁心姑姑,你们是为何而来?”
秦羽眉听见蒙弈大声的行礼后才回过神,可整个人依旧被眼前这位皇长孙殿下逼人的艳色晃得透不过气来。
此时突然听见这个美少年朝跟大家年纪差不多的夏侯璟和夏侯宁心叫着叔叔姑姑,秦羽眉又差点没忍住地笑场。
辈分太低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悲催哦……
不过她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夏侯家的子孙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皇长孙殿下有待观察),可个顶个都生了一副好皮相。如夏侯宁心的娇俏明丽,如夏侯璟的冷冽俊逸。
再如皇长孙殿下这般突出的倾世容貌。秦羽眉近距离观察到他与旁人相比格外深邃的五官后,猜测他一定混合了某个少数民族的血统,那碧色眼眸也是铁证之一。
夏侯宁心这是第二次在刁难秦羽眉的时候被夏侯璟拦下了。她也跟着下了马,重重跺了一下脚,理直气壮的道:“我是带人封住公主府的!”
夏侯璟看她的眼神已是满布寒霜,“本王已经听说了——宁心,什么时候你这个公主连帝京哪里出现疫病都要管了?”
夏侯宁心从小就怕这个面无表情的堂兄,被他轻飘飘地一质问,胆气又弱了几分,“我,我凭什么不能管了!我是大夏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儿,我有责任保证帝京百姓的安全!”
情急之下,夏侯宁心居然把秦羽眉刚才质问她的那些话拿来用了。
秦羽眉和蒙弈都是知晓前情的当事人,二人同时偷偷翻了个白眼,却又被对方瞧了个正着,不由无声地对视一笑,无形之间将二人的关系拉进了几分。
夏侯熙原本打算今天再试探一下秦羽眉的医术到底怎样,结果一大早就听说了公主府被围的消息,情急之下一路打马而来,没想到却在这里遇上了夏侯璟和夏侯宁心。
“姑姑能心系百姓,皇爷爷必定会感到欣慰的。”夏侯熙只想赶紧把这些不相干的人都弄走,“现在蒙校尉已经派人牢牢守住了公主府,姑姑也可以放心回宫了。”
夏侯熙已经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了,再加上一个从一开始就护着秦羽眉的夏侯璟,夏侯宁心再留下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她气鼓鼓地从蒙弈手中夺过自己的马鞭,带着身边的亲卫绝尘而去。
把夏侯宁心哄走,夏侯璟这才看了秦羽眉一眼,发现她精神状态尚佳,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也没有出现什么红疹,心下稍安,“你府上什么人得了天花?还有多少人也染上了?”
“是府上新买进来的小丫鬟。”公主府里都是他的人,即便秦羽眉现在不说,他肯定也有办法知道,“我没出过天花,所以璇玑和瑶光在分别检查府里其他没有出过天花的下人,具体人数我也不知道。”
夏侯璟点头,“分开检查是对的。既然府里确实有人出天花,羽林卫也不算白来一趟。蒙校尉若是无事,还要麻烦你辛苦几天。”
蒙弈对偶像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如果他有尾巴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兴奋得直转圈了。他拍着胸脯保证道:“王爷放心,末将一定把公主府守得如铁桶一般,不让一个好人进去,也不让一个坏人出来!”
秦羽眉这次真的被他逗乐了,这个蒙世子,还真是个萌世子……
夏侯璟又看向她,“你府上已经不安全了,要不要带着璇玑瑶光和我回王府?”
嘎?
秦羽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夏侯璟,他今天脑子没坏掉吧?居然用这么温柔的口气对她说话,还主动让她去自己家?
蒙弈心里也有个小人嗷嗷叫着:王爷和秦羽眉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不用了。”秦羽眉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我府里那些染上天花的人还等着我去救治呢,我现在走了,他们怎么办?”
难道就留那些人在公主府里自生自灭?秦羽眉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的。
夏侯璟一看她别扭的表情,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声音又沉了几分,“本王自然会替他们安排看病的大夫,你自己本就没出过天花,要是再跟着一起染上了怎么办?这公主府,你暂时不能住了。”
秦羽眉的倔脾气也上来,一把打开他的手,“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你安排?就因为你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就这样擅自做决定?你说你会请大夫来,那为什么又说公主府不安全,是不是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天花这种病根本是无药可医?”
夏侯璟同样审视地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面无表情的道:“你从头到脚穿的戴的,你在府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本王的?你在享受这些的时候,怎么就乖乖听从本王的安排了?”
“你?”秦羽眉气得忍不住要跳脚了,她就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样斤斤计较,你还是不是男人?!”她口不择言地胡乱喊着,一把扯下头上的钗环丢到地上,又开始解身上的腰带,“我不用你的东西,都还给你行了吧!”
眼看着门外剑拔弩张的形势缓和下来,璇玑和瑶光刚迈过公主府的大门,就看见秦羽眉又是去钗环又是解衣服地朝夏侯璟撒着气,顿时吓得魂儿都要跑掉了,赶紧飞一样冲过去,两人一左一右制住了秦羽眉继续冲动下去。
“王爷,公主也是一大早被吓坏了,才会做出这般不理智之事,您千万别多想!”璇玑第一次觉得说话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她完全没办法给秦羽眉找出一个正常的理由啊……
瑶光表现得比她稍稍镇定一点——她把自己发抖的手指藏进了衣袖里,“王爷,璇玑说得没错,公主是受了刺激……”
经过璇玑和瑶光这么一缓冲,秦羽眉也慢慢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之后,她就后悔了。
自己刚刚在做什么!她一定是被阿飘上身了!她才不会做出这么羞耻的事!
小秦大夫决定祭出百试百灵的装傻大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眼神坚定地……望天。
夏侯璟看着手忙脚乱替秦羽眉整理发钗衣裙的二婢,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才把璇玑和瑶光送过来几天,她们就彻底倒向秦羽眉,死心塌地地跟着她了?
再看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脸红成什么样子,还要死撑着望天的秦羽眉,夏侯璟心里那点火气又无端端灭了下去。
他竟难得地生出一种促狭的念头,又对着秦羽眉问了一遍:“你当真不和本王回去?”
秦羽眉咬着牙,继续望着天,坚决不让自己直视他。硬邦邦的说道:“不去,我要留下来救人。”
呜呜,她要是再对上夏侯璟的脸,一定会羞愧得想要钻到地底下好吗,怎么还有脸去人家府上白吃白住?
“真不知道你哪儿来那么大自信。”夏侯璟摇着头,一时也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天花这种无药可医的恶疾,可不是她靠给人吹吹气,给人缝缝伤口那么简单就能治好的。
秦羽眉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看不起她的职业,听见夏侯璟这话,终于没忍住狠狠转过头来。
“只要我努力尝试了,他们就会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这种锦衣玉食的王孙贵胄,根本不懂能活下去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跟着“黑猫”出外勤时,几乎跑遍了大半个非洲。
从那以后,秦羽眉再也不敢随便跟人喊一声“饿”。
就算她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自认为要比同龄人的人生坎坷几分,可见到那些真的瘦到皮包骨,棱角并生的孩子的时候,她才真的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连“活下去”这三个字都成了一种奢望。
现在她站在这里,站在公主府大门外,背后就是她生活了十五年,未来可能还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地方。
里面的那些人,虽然只是她的仆从,可没有他们,秦羽眉没办法吃上美味的饭菜,没办法享受热水澡,没办法穿精致的衣裳,没办法欣赏动人的景致和园林。
如今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往前一步,跟夏侯璟离开,就可以不必为天花所威胁。
往后一步,她就要主动迈进充斥着天花病毒,生死不明的公主府。或许怎样都找不到治愈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痛苦中停止呼吸;或许更糟糕的是她自己也不小心染上天花,就这样仓皇地结束这次奇妙的穿越之旅,而老天不会再给她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她会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又或许,她真的抓住了那微不可见的万分渺茫的希望,找到了治好大家的办法呢?
可即使这个“或许”在所有会发生的可能中微乎其微,难道她就可以说服自己放弃这个“或许”了吗?
不,她做不到!
她曾经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质疑,给一个已经停止心跳的战士连续做了两个小时心肺复苏,最终让监测仪上那一条平直的线重新恢复了高低起伏。
事后有人问她坚持抢救下去的原因,秦羽眉的回答也很简单——
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啊。
尽管所有人都清楚,人在死亡之后,体温有一个缓缓下降的过程,而青壮年的速度又会比虚弱的老年人更慢一些。所以秦羽眉一定是出现了错觉。
听到这些话后,她并没有反驳的欲。望。
就算真的是错觉,可因为她“错误”的坚持,她还是救回了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啊。
所以,是不是错觉,真的很重要吗?
***
夏侯璟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掐住眼前这个少女的脖颈,让她明白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
说他是锦衣玉食的王孙贵胄?说他不懂“活下去”的意义?
难道秦羽眉以为,他能成为大夏璟王,成为龙策军主帅,靠的只是“夏侯”这个姓氏吗?
八年戎马生涯,他所有的战绩军功,都是一刀一枪实打实拼出来的,他会不明白什么是“活下去”?
几次孤军突进,身陷重围,他带头宰掉了自己的战马,和士兵一起生啖马肉饮马血,硬生生绕到了敌营的大后方,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战绩,他会不明白什么是“活下去”?
父王母妃莫名其妙地相继自尽,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他顶着那些伤人至深的流言蜚语,屈辱地质疑着自己的身世,咬着牙在暗中一点点调查着当年的真相,他会不明白什么是“活下去”?
秦羽眉有一瞬间似乎都感觉到了夏侯璟身上难以抑制扑面而出的浓郁杀气。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脾气根本就是糟透了!
夏侯璟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和一个什么不懂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她才经历过多少事情,就自以为看透一切了?
先随她折腾去吧,大不了还有自己在后面替她收尾呢。
夏侯璟没再看秦羽眉一眼,甚至都没和夏侯熙与蒙弈告别,上马离开。
蒙弈见夏侯璟已经转过这条街了,这才偷偷摸摸地凑了上来,“你居然敢当面顶撞璟王,他还没对你发火,太神奇了!”
秦羽眉看着他从头到尾都沉默着离开的身影,一时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蒙弈偏要在这个时候凑上来,很不幸地成了她的出气筒。秦羽眉朝他呲了呲牙,“离我远点,不怕出天花啊。”
蒙弈得意地一扬头,“我小时候就种过痘了,才不怕呢!”
“那你就快去让你的兵离远一点。”秦羽眉白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他们每个人也都种过痘。”
“这倒是哎哎哎。”蒙弈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赶紧跑去让羽林卫们做好防护工作,真要是因为夏侯宁心这一时意气害他折了部下,他可没办法找夏帝说理去。
璇玑和瑶光已经重新替秦羽眉整理好了仪容,她脑子还恍惚闪现着夏侯璟上马离开的画面,下意识地往公主府里走去。
“永安公主请留步!”
夏侯熙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旁围观了璟王叔和秦羽眉吵架的全过程,而且,貌似,他璟王叔好像还吵输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彻底被忽略,秦羽眉一旦进了公主府就不可能很快再出来了,夏侯熙连忙开口叫住她。
秦羽眉蓦一回头,再次被这张艳丽男色晃得眼前一花。
她刚才居然光顾着和夏侯璟吵架,竟然把这个极品妖孽的皇长孙殿下给彻底忽略了?
还不都怪那个冰山脸!秦羽眉又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了句,
她回忆着脑海中残存不全的礼仪课程,磕磕绊绊地给夏侯熙行了个福利,“见过长孙殿下。”
在夏侯熙眼中,秦羽眉行的这个礼简直是槽点满满,再次验证了他的推测——秦羽眉过去在公主府生活时,他皇爷爷基本是按照“捧杀”的模式来养她的。
吃穿用度全都敞开了供应,就不让你知道得更多,懂得更多,免得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越是如此,夏侯熙对秦羽眉身上的秘密就越来越感兴趣了。
那位镇国公主难道真的能预知未来,所以才给女儿留下那样一件“法宝”?
秦羽眉见夏侯熙也开始盯着自己出神,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长孙殿下,您找我有何事?”
她是绝对不会相信什么夏侯熙被她的美貌所迷倒的鬼扯谎话呢——夏侯熙只要照照镜子就可以被自己美晕了,这世间还会有他招架不住的女子吗?
“我只是有些好奇,”夏侯熙朝她绽出一个色若春花般的笑意,“公主坚持要留在府内,是因为你已经有了治好他们的办法吗?”
夏侯熙不可能直截了当请秦羽眉去东宫给他父亲看病,那就势必要涉及到他为什么知道秦羽眉会医术的问题,再深究下去的话,很有可能被人发现他和保济堂的私下联系,那绝对是他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夏侯熙已经在刚才的旁观中揣度出了秦羽眉的心思,更能让自己表现出更多投其所好的一面。
这第一步就要从拉近关系开始,既然秦羽眉喜欢钻研医术,那夏侯熙就大可以陪她聊医术,装成与她志同道者之人。
夏侯熙已经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夸赞秦羽眉的钻研精神奉献精神和为了医术反抗一切恶势力(?)压迫的不屈精神了,结果秦羽眉居然摇了摇头,诚实的道:“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把握,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救得了他们。”
夏侯熙精致而完美的容颜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缝,唇边的笑意也僵硬了几分,“那你又是为何执意要留下呢?”
秦羽眉冷不丁又被他这个“为什么”给问住了,沉思了一会儿,只能道:“我只是想,如果今天他们生病的时候,我一个人逃走了;那么等到我生病的时候,又会有谁愿意留下来呢?”
“疾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因为对疾病的恐惧而变得黑暗污浊的心。”
夏侯熙深深吸了口气,他想告诉秦羽眉,那些奴隶仆从的身契都在主人手里,怎么可能趁着主人生命就逃出去了呢?
可他隐隐约约又能感觉到,秦羽眉说得也没有错。
既然她的想法本来就是对的,那他为什么还想要去改变她呢?
夏侯熙脑子里一瞬间涌入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让他忍不住紧皱眉头摇晃着脑袋。
“长孙殿下,您不要紧吧?”就在秦羽眉的手快要扶上夏侯熙的手臂时,他那碧色的瞳孔又恢复如常了。
“既然如此,那就祝公主一切顺利,万事胜意吧。”
夏侯熙决定自己还是要再观望一段时间,然后再开始考虑要不要请她进宫的问题了。
这样一个满脑子“邪门歪道”的人,就算医术再精湛,万一把父亲的脑子也弄得古古怪怪的,整天只知道研究木头可怎么办?
送别了夏侯熙,在蒙弈“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目光注视下,秦羽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推开了公主府的大门。
幸好公主府内的空房数量十分充裕,大可以将所有仆从都隔离开来。璇玑和瑶光已经按照人事小册子上记载的内容,将那些已经得过天花的人都挑了出来。
在未来的这段日子里,他们将是公主府内可以调动的主要生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