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云尔2
离九自踏进那间大屋，听见第一个乐章奏起时，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那折乐曲听起来和云国普通的宴乐并未有太多不同，靡靡未变，只多了几分感伤。本由琴独奏的乐谱，添了若断若续的笛音——起先明媚欢快，而后低沉喑哑。因着笛音断断续续，听起来也像女人婉转的撩。拨。
这改易后的乐谱，知道的人，并不多。
“喏，”低颦浅笑的云尔浅浅一礼，每份殷国国礼都循的规规矩矩，“不知道陛下想用什么曲子相伴？”
“破阵乐。”离九轻吐。
这三个字一出，云尔的脸色微变：“陛下是指哪个破阵乐？”
“云国本有祭歌，名之御凤行，其中一折曲子讲了云国国君出行，狩猎四方，安定西南，指的便是这首破阵乐。”
“陛下可知这破阵乐的乐谱已轶多年了么？”云尔说。
“绿腰本为宴乐，父王改之为绿腰增枝，据说只有孤母妃一人奏得，可如今不也有人奏了么？绿腰增枝奏得，破阵乐便奏不得了么？”离九淡淡扫了一眼柳衢，将腰间保暖的狐裘卸下，向着柳衢伸出手去，柳衢知趣儿地摸了摸袖口，离九掌心便多了一把古色古香的银梳。
“陛下这安逸久了，可还舞得起破阵乐？”云尔的声音陡起凌厉。
“那要看乐师的手还弹不弹得了破军了。”离九并未在意她异样的情绪，只是端坐，静若姝女。她用掌心的小银梳把长鬓理顺，又将银梳别在发髻间，“绿腰增枝奏得，想必乐师的手还是好的。”
云尔咬着下唇静了许久，也终于软下身来和离九对坐。
乐声起了，像有人用鼓缒在巴掌大的牛皮鼓面上一敲一抹，又像有人用乐锤敲打音石。干脆利落的而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带动了台上的两个人，她们低垂的眉眼忽然生动起来，随着乐声梳妆，顾盼生姿。
苏生看的呆了。
台上相对而坐的两个女人仿佛照着镜子一般，看着对方清澈如水的眼眸梳理长发，瀑布般的青丝对垂。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神情，甚至连长相韵味都隐隐地相似。
云尔身上的“媚”与离九身上的“婉”纠缠充斥整个空间，看着台上两个女人，苏生连呼吸都滞住了。
离九用丝带将大袖缠起，裙角对系在腰间，露出纤细笔直的一截小腿。她的装束此刻有点像北地胡人的少女，又有点像代父出征的坚强姑娘。云尔的大袖在台上飞舞，桃花和云雾落满整张舞台。两人对舞的时候，并不看彼此，却隐隐生出一股兵戈之气来。
乐声渐紧。
隔着帘幕苏生都能想象出隐在暗处的乐师十指轮弹，琴弦与指尖的纠缠犹如战场上漫天的箭雨。
两人的舞蹈似也渐进高。潮，长袖与短衫交织在一起，本应由一人带动另一人的动作此刻看来高下难分。粉臂和玉腿碰在一起，苏生还看见了她们发间一闪即逝的弧光。
大概是陛下的“杀臣”罢。苏生想，毕竟陛下是个优秀的刺客，她的武器藏在哪儿都不奇怪。
可，为什么那匕首会在一场舞间现身呢？
苏生并没有时间去想，他沉浸在这段舞蹈里。跳舞的两个女人都长得绝美，一举一动都暗合节拍。她们是空谷蒙露的兰花，苏生只是恰巧途径了这条小径，然后沉迷其中。她们似乎要分高下似的，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连苏生这样迟钝的人，也嗅得到两个人之间的兵戈气。
琴声一缓。
云尔先动了，她脱离了和离九纠缠在一起的白色云团，便多了许多主动性，身上的外袍被她剥下。她旋转着将绣着桃花和云雾的外袍抛向苏生，露出雪月般的臂膀来。浆白的带着精致的花边的裙子从胸口抹过，她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色蔷薇，而她的外袍是她褪下的花瓣。
一直一动不动的越丹忽然张了张嘴，她盯着台上独自起舞并没有跟上来的离九，没有发出声音来。她本能的觉得离九好像要输了，她那股淋漓凛然之气，似乎被对方的“媚”压住了。越丹有些失望，又有些期待。
云尔如蝴蝶就枝般轻轻巧巧地勾住了离九的腰，她眉目生春，她神完气足，她的妩媚是利刃，似要从最中央切开离九这支柔花。
离九折腰，盈盈一握的腰肢顺着云尔压过的方向，缓缓下折。她的腰部柔韧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可形势仍然危急。
自柳衢进来就从未看过柳衢一眼的越丹，趁着此刻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台上的时候，她悄悄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兴味盎然的柳衢。她探究似地想要扒开他怀里婴儿的包裹，想看看那是怎样一个孩子，与谁长得像不像。
还未等她转过头来，装作若无其事。柳衢轻轻地笑了，为了掩藏身份新贴上的小胡子一抖一抖。
越丹愣了愣，她就被柳衢狐狸般的目光抓住了。可柳衢并不是看她，柳衢只是扭过头去看洞开的门。
门外明媚的燃烧的日光忽然停顿了，一个按剑的黑影缓缓走进这个房间。
一阵大风吹进来，吹得那人须发皆散。可那人锐利而明亮的目光，透过飘散的头发与幕帘直透过来，他在戏台上搜寻了一番，缓缓地点头。
柳衢转过头来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