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暗夜无声
长长的睫毛覆在白皙的肌肤上晕出一片黑色的光影。她闭上眼睛的这个动作就像画中美人轻轻地一声叹息，美好的像一场梦境。
无人喝彩。
但是，精彩绝伦。
过了很久很久，足够一个人做场梦并且醒来。孤零零的拍掌声响起来，打破了这寂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向高居王座的伊何，是他鼓的掌。孤零零的掌声仿佛在提醒所有人，接着是岐南和孟同。在场的所有人都像忽然从一场大梦里醒来，树影婆娑，月下美人，纷纷都鼓起掌来，一时间掌声如潮。
离九长长舒了一口气，活泼的眼神，熟悉的表情又回到她的脸上。她蹦跳着站起，丝毫不把这些在场的文五百官放在眼里。她对着伊何盈盈下拜，夜风吹起她柔软的头发。压抑了急促的呼吸，离九清清嗓子：“陛下，请赏。”
“好。赏。”王座上的男人微笑如常。
“是什么陛下都会赏么？”离九歪歪头，露出不常见的俏皮的笑容。
符林大人在迈出去这一步之前看着这笑容愣了愣，差点沉迷在里面。但是下一瞬间他就更加坚定了这妖女不能留在要一统天下的陛下身边的想法。并且深深为自己刚才差点被她迷惑的想法感到后怕和自责。从未在伊何脸上看见如此温和的笑容，符林大人愣了愣，痛哭流涕着跪倒：“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哀号声传出很远。伊何被他一脸不成器的表情看得愣了愣，良久才淡漠移开了目光：“符林大人，为何如此着急？”
符林讪讪闭了嘴，离九歪头笑得一脸无害。
“离九只是想要些特别的小东西罢了。”离九说。
“好，你说。”伊何淡淡开口。
“陛下先答应离九吧。”轻快的语气，一反往常。
“好。你说。”伊何还是这几个字，语气依旧柔柔淡淡。
“谢陛下。”离九俯身长礼，“谢陛下赐离九一世自由。”离九说完了这句话，就像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
一时伊何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气的笑出声来。原来那些日子都是骗人的么？原来那些情谊那些不舍，喝醉酒时说的那些话，跳舞抚琴时的柔美都是假的么？伊何笑着，他的眼里却上了千年寒霜。
他只觉得这是一种背叛，就像母妃的不忠，就像师姓一族的谋反，就像那个云夫人生下的侍卫的孩子……他却从未想过离九为何会离开。宫廷内外的流言蜚语到底是不是中伤过她，那些人的生死鲜血冤魂白骨是不是在她心里留下过伤疤。
他只觉得自己都做的很好了，却从来没想过她是不是想要这些。比如到底是暗夜噩梦惊醒后的一个拥抱还是派人送来的绫罗绸缎珍珠玉饰，是轻柔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还是坐在宫殿里批改奏折……
“他只是想把美好的东西留在身边，无论这美好的东西待在他身边是不是会腐朽。他只是把女孩子当成一朵可以摘下来放在口袋里的花。”离九笑笑，对着他身边的柳衢这么说。
柳衢不以为意的喝口酒，酒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是桑落酒，这种酒清香味可以传出很远。“不晨张弓挟刀，唯晨白堕春醪。”是大殷流传一时的歌谣。《酒史》中记载说“桑落酒，河中桑落坊有井，每至桑落时，取其寒暄所得，以井水酿酒甚佳。”离九曾经开玩笑说，那么清香的美酒是不是漂亮的女孩子在露着洁白如玉的手腕从每年初秋刚刚下过露水的桑树上采下的桑果酿的。柳衢敲了敲她脑袋，真是傻姑娘。
“你倒是忽然想通了。果然失望会让人明白一些事情么？”他微微挑起的眼角，戏谑的隐着一丝笑意，“也许他是真的喜欢你哦，因为没见过那么傻的姑娘。”
“原来你们男人喜欢傻姑娘么？”离九说。
“也不是。”柳衢的酒挡在他柔美的脸前。柳衢并未再说下去。
“所以，你是要离开？”伊何说。清风长月却辨识不清他高居王座上的面容。
这么问对于一个君王来说是失仪的，对于一个君王，无论是大将还是小卒如果没有办法留住，要么就杀死他，要么就放他走。多问一句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青言死死的盯着离九无瑕的脸，她不知道离九的用意，也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何种结果。她的保养良好的长长的指甲陷入了皮肉里。
“哪里是离开？只不过是不住在封阳宫罢了。”离九笑笑，深深低下头去，三千青丝委地，月色斑驳。美妙的女声在高台上响起来，“天下何人不是陛下的臣民，天下何处不在陛下的手中。这哪里算是离开呢？”
良久默然。
王座上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好，孤准。”
离九笑起来，表情轻松又活泼。全场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青言也是。她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妖艳来。她顾盼神飞。
老人抱着这锦盒走的艰难，他把这锦盒护在胸前。锦盒里应该是一对金钗。它并不是什么上好的金子做的，杂质也多，应该是以前被戴在女人的发间很多年了，有些磨损。现在却泛着淡淡的黑色，有些灰尘了。许久不用的金子被再细致的保存也会招致很多灰尘。它们仿佛天生就是招徕灰尘的小能手。
老人只是打开看了一眼这旧物，精致的牡丹缠绕在细长的金钗颈部，修长的凤鸟眼里的青玉还带着光彩熠熠生辉。
它还是原来的样子，即使旧了，即使蒙尘。
老人笑了笑，合上了这精致的匣子。这算不得精致的物件还曾经在宁国王妃的头上熠熠生辉呢。老人嘴角动了动，细密的胡子从他的唇角延伸下来，表明了他的年龄。这么一个三十多年前自己手工打造的钗子如果还有资格待在这王宫大内流传出来的锦盒里，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时候，是宁国的亚父。这地位听起来有点像另一块大陆上不久之前的争霸战争里的一个霸王的师父，那场战争被后世叫做楚汉之争。
“可是他凭什么以亚父之尊高居朝堂之上？！”那个少年的声音回荡在老人脑海里，倔强的语气就像很多年前说要出人头地的自己。
宁国的亚父已经死了三年了，宁昭武王亲临朝纲的时候，清除异己。这亚父排在首位。
这些年过去了，要不是那个秘密，宁王也不会留着自己了吧。老人颤了颤。有些事情早晚都会来的。长长的胡须飘进夜风里，老人的背影渐渐模糊，却始终没有被他身后的人跟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