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在慌乱之际手足无措时,只有云逸一人仍静静的站在远处,下意识的摩挲着腰间的玉莲坠子,轻轻地笑了两声。
她背负了这么多绝望和背叛才来到这里,好戏不过才刚开始。
南康早已被周子桑抱回了卧房,而云逸则深吸一口气,转头跟着大家一同进了院子。
不久御医就急匆匆赶来,周子桑和银烛画屏全都紧张的守在一旁,御医把了很久的脉只是不说话,周子桑耐不住问:“御医,到底公主情况如何?”
御医摇摇头,示意大家都出去,说:“各位不要聚在一起,给公主殿下一点空间呼吸,银烛姑娘,你先照着殿下一贯喝的方子先熬一碗来给公主服用吧。请大人跟我到外间来,我有话对大人说。”
说罢银烛急忙忙去熬药,留下画屏在内间照顾,周子桑跟着御医去了外间。
“殿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那年殿下……不慎落水留下的病根,其实殿下那时能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救上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浑身冰冷,呼吸微弱,又接连几日高烧不退,寒气完全浸透了身子。后来费尽心力调养了这些年,虽说有些好转,可毕竟底子已毁,大厦将倾是早晚的事。”
“那御医你是说……?”周子桑不可置信的看着御医问。
御医点点头:“大人理解的不错,殿下其实本来就比普通人寿数短暂,前些日子又受了一次伤发了几日高烧,算是彻底把旧疾引出,现下算来,可能殿下……时日无多。”
“什么叫时日无多!”周子桑激动地站起身,道:“不过是寒气浸体,怎么会严重到时日无多!”
“如果区区寒气倒容易解决,但关键是殿下生来气血就弱,那年虽然救了回来,可大人有所不知,因为在寒水中浸泡的时间过长,救上来的殿下其实已与死人无异——不仅是全身冰冷,连带她的五脏六腑、全身关节基本都已冻得没了反应。我知这话听着刺耳,但大人也不必太过绝望,殿下虽然时日无多,可谁也不能保证她到底能活多久,若是……”
御医的话说的,可却字字向剑直刺周子桑的内心,他知道南康以前活的多么不易,可却不知道她竟遭受过这样的苦楚,他隐忍了半晌,拳头早已握到失去力气:“若是如何?可有法子?”
御医见周子桑一脸焦急,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续命的法子倒也不是没有,殿下现在旧疾复发也与她这些年来心力耗损太过有关,若是殿下能远离帝都是非之地,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心情平静的好好休养,再辅以药石调理,或许还可再多几年也未可知。其实人活一口气,若只要心中有想活的念头,就还有希望。”
周子桑一听还有希望,整个人松了一口气重新瘫坐在椅子上,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还好还有希望,还来得及,只要他再快一点,不久他就可以带南康会北郁老家,那里山清水秀,安静清逸,最适合修养生息。
御医又接着道:“当年我有一位同窗,治病是一把好手,大多太医院御医们的医术都不能同他相较,只是他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云游四海四处为家,届时我写封信着人捎给他,看他是否愿意给殿下看看,若是他肯出手,想必对殿下的病情控制能多些把握。”
说完,御医看了方子之后因宫中有人传召遍急忙忙的去了,而一直候在门外的云逸听了这么一段话似是若有所思,站了一会儿也没有进去问个平安便走了——自然,这个时候里面的人根本不需要外人来问什么平安。
瞬间南康的卧房中寂静冷清,与刚才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银烛站在外间一脸疑惑道:“哪宫主子胆子竟这样大?还从来没有哪个敢在殿下病倒的时候来催御医回去的。”
银烛无心的一番话让周子桑脊背发凉。
若说按照以前南康在后宫乃至大襄的地位,确实没有哪个敢在这个时候把御医带走,因万一南康有个好歹谁都不敢负这个责任。可现在……轻易的一句话御医就能面色匆忙的离开,哪宫主子敢这么做?不过是看皇帝的脸色罢了,看来皇帝如今是不打算念着同胞之宜要将南康除掉了么?
周子桑叹了口气进了内室,画屏已经给南康擦完了身子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南康也已经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周子桑,皱了眉头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画屏见两个人的情状悄悄退了出去。
周子桑小心翼翼的给南康掖好被子,问:“现下觉得可好些了?”
“好些了。”
周子桑顿了顿又问:“那可想吃些东西?刚喝完药嘴里肯定苦的很,我让他们给你拿点蜜饯来好不好?”
“唔?蜜饯?”
周子桑见南康听了“蜜饯”两个字眼神迷茫,于是问:“怎么了?”
南康盯着帐子瞧了半晌,眼睛渐渐酸涩,眨了两下竟像是有泪滑出来:“没什么,小桃子倒是很喜欢吃蜜饯的,突然想到她走了也很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没给接回来?”
“唔……也可能被族中老人留在身边了吧。”
“哦?桃子无父无母又无近亲,谁家愿意……”说着说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冷笑了两声:“算了,是你母亲怕她呆在我身边日子久了又被我送去和亲远嫁了吧?也罢,日后我不亲近桃子就是了,可也没必要把一个孤零零的孩子扔在老家没人照看吧?何苦呢?”
周子桑眼见着南康眼角滑过两滴泪,清冷而剔透,他的心里已经揪成一团,细细密密像是有无数的针扎上来般疼痛,南康猜得没错,她整日将桃子带在身边好似自己亲生一般,甚至屡次透出要给桃子封号的念头,周母已经开始担忧以后桃子会走舒琰的老路,于是那日趁桃子父母忌日这个借口干脆就将桃子送回北郁老家,托族中长老照顾了。其实他已经劝过母亲,以南康对桃子的感情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桃子受委屈,周母不过是多虑了。然而后来又遇上皇帝亲政一连串的事情,本该要同周母商量着把桃子接回来的事情就耽搁了。
南康睡着以后周子桑立在床边,仔细的盯着自己的妻子看了半晌,俯身上前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在她耳边郑重的承诺:“你放心,不日我就把桃子接回来。”
南康自得病之后云逸更是勤快的一日来请两次安,有时候周母同她一起来,二人似母女一般有时候你唱我和说的南康头疼不已。
这日周母和云逸讨论了半晌南康的身子如此孱弱不易受孕,见南康脸色不对之后才后知后觉的离开。剩下南康一个人揉着太阳穴,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叹了口气吩咐银烛:“跟他们说,自今日起我这里不见客了,就连云逸也不必来请安,至于周子桑的母亲么……一概不见。”
银烛应和:“您早该是这样,这母女俩整日里聒噪的很,莫说殿下,我和画屏都听着头疼的紧!”
“休要胡说,我只是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嫂嫂你身子怎么啦?嫂嫂又生病了么?”
南康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南康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银烛,欣喜道:“桃子回来了!快去把桃子爱吃的点心做了几样来,这些日子在老家没人管没人问的,怕是吃了不少苦!”
说罢一身白色狐裘小披风的小桃子已经一颠一颠的跑进来了,看到南康之后响亮的喊了两声“嫂嫂”遍扑进了南康的怀里,离了这么久一段时间竟一点都不陌生,竟像是回到母亲身边一样亲昵。
南康眼中含着泪,把小桃子推起来左右看了半晌,破涕为笑:“怎么去了几日黑成了一块小黑炭了,肯定是跟谁出去瞎逛,若不打扮打扮真同那些乡间的丫头们没两样,”说话间小桃子又亲昵的喊了两声姐姐,南康笑道:“还好礼数没丢,不至于给我丢脸。”
说着银烛已经端来桃子爱吃的芸豆卷、脆皮奶酥,笑着递给桃子时眼角也已经带了泪,小桃子倒也乖巧,接了银烛递过来的芸豆卷乖乖的全吃完了。
跟过来的奶娘看画屏又递过来脆皮奶酥,给拦了下来:“小主子才刚吃了饭过来的,若再多吃恐怕积食。”
“那快喝口茶,消化消化。”
一群人久未见小桃子,全是激动不已,连其他侍女们都纷纷跑来问小主子好,而院门外的一角,周子桑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南康脸上久违的笑容,舒了一口气,又转身回书房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