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报复我,我是不恼的,我华南康早些年造的杀孽太多,无论别人怎样报复我,我无话可说,可……没必要对个孩子下手,心思也太狠毒了些!”
慎王进帝都之前只知道云逸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是由丞相周子桑关进去的,他原本以为是云逸暴露了,所以南康才对她采取了措施,却无论如何没想到,云逸下手杀了南康一直带在身边的、周子桑唯一的小侄女。
他心中后悔不已。
当初把云逸送进帝都,不可否认是因为他心中其实有不可磨灭的恨。他的父亲被南康亲手杀死,他没有丝毫怪罪于她,他知道他的父亲图谋不轨,被南康就地正法实在是无法辩驳,他相信南康心中并不愿意相互残杀,只是面对江山社稷、面对皇室安危,甚至考虑到自身的生死存亡,她不得不把谋反者去掉。
他从来不怪南康,要怪,就怪人各有命。
但是后来他继了父王的位子之后,便一直谨遵君臣之道,不仅尽量远离朝堂党派斗争,甚至经常足不出户。
可是又如何?
不过凭着别人寥寥数语莫须有的指控,他要背上同他父亲同样的罪名。他想不通,他去问南康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有谋反之心,南康却回答他,他有没有谋反之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流淌着的纯正的皇室血脉,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和威胁。
只要他一天还流着这样的血,他就永远别想洗清谋反的嫌疑,除非他真的彻底离开帝都,去千里之外的蛮荒之地,永世不再回来。
于是,他就这样无缘无故的被南康贬至边关蛮荒之地,他的母亲被留在帝都当做人质,不久之后郁郁寡欢而终,母子竟再未见上一面!
天人永隔是什么滋味没人比华启微更加了解,那时他远在蛮荒,突然接到母亲的死讯,怎能不恨!他的母亲作为亲王福晋,葬礼竟然连基本的仪制都没有,而是草草下葬,他怎能不恨!他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连母亲在人世的最后一点尊严都无法维护,他怎能不恨!
他一直都在心疼南康理解南康,可有谁是真的曾经心疼他理解他?!
于是他整日郁郁寡欢,永世不得踏出封地像是一块厚重的符咒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于是他那时候整日留连烟花富贵之地,醉生梦死。
直到有一天,他在青楼中遇到一个倔强的姑娘,因为在客人身上洒了一点水,便被拖到后院一阵毒打却毫不吭声的小姑娘,他站在楼上望了很久,众人打累了纷纷散去之后,小姑娘坐起来,吐了两口鲜血,却没有惊慌,而是拖着伤残的身子冷静收拾地上的血迹。
他走到楼下,小姑娘刚刚整理完,看着他的眼中满是冷漠,不喜不悲,当他跟老板说要买下她时,她的眼神也是平静无波。
他想,这样冷静的姑娘,或许可以送进帝都,替他做他未做的事,替他解他未解的恨。
后来那姑娘越长越大,眼角柔波流转,顾盼神飞,竟有一双像极了先后的眸子,于是他时常望着这双眸子发呆,他知道皇帝幼时依赖先后,以是选妃的喜好都有些与先后相同,而云逸,凭着这双眸子,就一定可以获得皇帝无限的宠爱。
到那时,要报复、要解恨、要伸冤,要做什么不行!
可是那双眸子他似乎望的时间太久了,后来竟然惊心动魄起来,每次看到都像是要被深深地吸引进去,无法自拔。
那时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云逸不过是他用来复仇的工具,一个工具而已,难道他会对一个工具产生感情吗?他的情,早在帝都的时候已经被消耗殆尽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他只会恨,他在封地隐忍了这么久,全因为他的恨,如果这恨没有了,那他还拿什么支撑自己继续活着?
于是他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双深邃灵动的眸子,于是最后,他狠下心来,告诉了云逸她自己的身世,在云逸身上灌满了同自己心中一样的恨意,并将她送进帝都,送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肮脏黑暗的漩涡。
可是云逸走了之后他的心中越发空荡,很多习惯突然被打断,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于是他又重新过上以前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继续流连烟花柳巷,醉于胭脂俗粉,在某一个寒冷的夜里突然醒来,不知为何就突然就意识到,他其实早早地就爱上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她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内心感到安宁舒适,她上扬的唇形让他跟着情不自禁想笑,她听说自己的身世后眼中的怒火和恨意让他心疼和愧疚,他突然才明白,他不止是毁了云逸,更是要毁了自己的一生!
所以现在,他无论如何要把云逸救出来,他不愿意再像当年母亲死的时候那样,无能为力的站在远远地蛮荒除了心中长满恨意无能为力,他不想再继续怀着悔恨再活下去,这次即使是拼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慎王想到这里,决定向南康说出实情,按照现在南康的口气,云逸是非死不可的了,现下要想救出云逸,唯一可能的方法就是让南康先放弃要杀她的念头,否则这世上,还没有哪个南康想杀却杀不了的人:“云逸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不若这样,由我来替云逸的死罪,如何?我知道,人死必偿命,我也不求法外开恩,只求放过云逸,由我来替她,可否?”
南康没料到慎王竟然愿意为了云逸做到这个份上,心中一时千头万绪,只好面上强壮镇定的问:“堂兄与这姑娘到底是何关系,竟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
慎王干脆不再隐瞒:“与你说实话,这云逸是我很中意的姑娘,我想娶她,如果娶不成,我想至少保她平安。”
“不过裴府中见了一面的舞姬,竟然深爱至此?堂兄莫要欺我。”
“不是裴府中间了一面,我今日既然敢进帝都,就做了最坏的打算,阿康,我不瞒你,这个姑娘已经在我身边呆了几年了,她是混了裴府舞姬的身份才进的帝都,为的是……为的是替我复仇。”
慎王本想说出云逸的真正身份,可又怕多生事端,想了想,便坦然承认了自己的企图。
虽然心中早就怀疑云逸和慎王的关系,可是看慎王如此坦然的承认,南康心中还是有不小的震撼。
若说这世上有谁是真君子,南康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周子桑,而是慎王华启微。因为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从不卑微,从不卑鄙,连复仇这样阴暗的事情,都敢在人面前光明磊落的承认,并且这人还是他复仇的对象。
他从不掩饰自己,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龌龊和不堪需要掩饰,他面对自己的内心从来都是非常坦白,对待别人总有用不完的宽容。南康知道,慎王该是恨她的,所以当知道云逸是慎王派来的人时,她也并不怨恨,她甚至留住云逸,千方百计的想着怎样替慎王保全她,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云逸太糊涂,已经犯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