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默然半晌,虽然慎王于她而言是很特别的人,然而再特别的人也不能罔顾王法,她无法接受桃子枉死,于是只能遗憾道:“堂兄能遇到中意之人不易,但云逸杀了我唯一的小侄女,她必须偿命!”
南康强硬的态度让慎王心中不舒服,他皱眉问:“杀人者,必须要偿命吗?”
慎王的问话让南康语塞,杀人者必须偿命么?并不是的,她杀了很多人,这其中就包括慎王的父亲,然而她此刻还是好好地坐在这里,义正言辞的同慎王说,杀人偿命。
可是她造的杀孽,众人尽可以找她报仇,若有能耐尽可以将她凌迟,为什么要报应到如此无辜的孩子身上?桃子又为什么要枉死?!
想到这里,南康仍旧不甘心,她不是慎王,没有那样柔软的内心,可以原谅这世间所有伤害过自己的人,她睚眦必报,别人若犯她,她从来都是十倍奉还。于是她说:“别人我不管,杀了我的小侄女,就是要偿命!”
“阿康!”慎王对南康强硬的态度感到无奈和焦躁,他说:“我并没有说不偿命,不过换一条命而已,为何你如此固执?你不能……不能这样无理,当初……当初你怎么对的我们一家?我那时都谅解你,也不怪你,我希望这次你能同那时的我一样,云逸对我真的很重要,我只希望她平安,你心中过意不去,大可以杀了我,反正偿一条命,她的我的有什么区别?!若较真起来,云逸是我派进帝都复仇的,她不过是我的工具,而我才是罪魁祸首!”
“不要再说了,”南康从未见过慎王如此焦躁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偏偏雅公子的样子?于是她冷声道:“总之云逸必死,而你,我劝你赶紧回封地去,你忘了么?当初离开帝都时我曾当着众大臣的面说的话,还有当着天下人下的那道圣旨?若慎王有朝一日踏出封地半步,不问缘由,先斩后奏!现在你贸然出来,以为能瞒得住皇上吗?赶紧回去吧,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一旦被发现,我想救你都不能。”
南康的话说的很坚决,即使慎王提出自己因南康家破人亡的事实,也丝毫不能动摇她要除掉云逸的念头,慎王只好悲愤地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北风已止,外面竟然安静的飘起了雪花,几个侍女正在将院子中的花往暖房中抬,慎王看了半晌,苍凉的感慨道:“还记得那年冬日,你因不慎落水,在房中休养了很久,你实在闷得发慌,就整日指挥侍女们侍弄你宫中的花花草草,一会儿搬出去晒太阳,落雪了又赶紧让搬进暖房,我在你房中陪你说话,那时的景象,竟同现在一模一样。后来,我听说你成亲了,我想,当年那样坚强好胜不输男儿的阿康,终于也有了心上人,也要嫁作他人妇了,可是阿康嫁人后会变成什么样呢——现在看来,雪还是当年的雪,而你也真的一点都没变,心思坚韧、果决干脆的性子,还是一如当年。”
“不,堂兄,你错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我,否则,如何有你潜入帝都的机会?又如何有你现在还站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可能?云逸是你自己送进帝都的,当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应该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我诚心的劝你,还是回去吧,帝都不是你应该在的地方。今日你就先在周府中住下,切莫出去露面,以免被人发现端倪。”
说罢,南康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耳房。
一阵强烈的寒意突然普遍而来,南康拿出帕子捂着嘴巴咳嗽了几声,银烛早已经在外间等了很久,见南康脸色难看的出来,小心的问:“难道……真的是慎王来了?”
南康皱眉看了一眼银烛,道:“不要声张,安排个不显眼的地方让他先住下来,莫要惊动了府里其他人,这件事情,你和画屏来安排,不要过他人的手。”
银烛诧异的应了声,南康再喊她时,差点没回神。
而留在耳房的慎王,站在窗边看着披着猩红大氅的南康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的走远,心中百感交集。
物是人非事事休。
仔细想想,这些年,她还是改变了。
他回想着刚才在这里同他说话的那个姑娘,她眼眶微红,声音中少了分凌厉多了分柔和,一副病弱的样子,眼波流转间惹人怜惜。其实阿康说的是对的,若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应该会立刻将他就地正法吧。
以前的阿康太过凌厉不近人情,现在的阿康……
慎王望着窗外轻声的叹了口气。
周子桑晚间回来的时候,南康便把慎王住在周府的事情告诉了他。
周子桑暗自惊心不已,安慰着南康睡下了,便一个人出来,找到慎王谈谈。
果然,一天不远离帝都,南康便一天不能阻止自己耗费心神。慎王的事情,除去情理,与南康何干?他自己送的云逸进帝都复仇,自己又明知出了封地就有生命危险,别人又如何再帮他?南康完全可以不插手这件事情,都说她铁石心肠,可是只有周子桑才了解,南康是世间少有的心软之人,看不得身边的人受一点委屈。
周子桑一路斟酌着走进慎王的房间,慎王整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窗边小几旁出神,见有陌生男子进来之后赶紧站起身来,只见这男子一身杏色深衣,周身温雅如玉,风度翩翩,慎王便知,这就是南康相中的夫婿、当朝丞相、北郁周氏长子,周子桑。
“王爷休要见外,快请坐吧。”
周子桑连忙按住站起身的慎王,让他坐下。慎王虽被贬至蛮荒多年,可毕竟出身皇室,无论如何掩饰不了自己雍容华贵的气质,加之他整个人散发的柔和的光,让周子桑心中暗叹,果然是举世无双佳公子,怪不得南康将他一直存在心底。
这个时候凭着南康的反应,周子桑大约也能猜到,若不是碍于血缘关系,同姓不婚,或许后来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你是……妹夫吧,今日实在是不好意思,叨扰了。”
“无妨,”周子桑亲自给慎王倒了杯茶,心中仍然感慨不止,想来整个大襄王朝,慎王是除却皇帝之外身份最尊贵的人,然而也就是这原本尊贵的血统,竟让他谦卑至此,他见慎王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便干脆开门见山道:“今日王爷来,想必是为了云逸吧?晚间南康都已经同我说了。”
慎王惊讶:“哦?阿康连这件事都告诉你了么?”
周子桑笑道:“这原本就没什么值得隐瞒,南康隐退之后,朝中大半事务都是我替她在处理,况且云逸这件事……牵扯到我周家唯一的血脉,她告诉我也是应当的。云逸是由我亲自关进的大牢,本想按律法处置,谁知竟被皇上带了去,如今情况如何我也不能知,只怕以后还是要凶多吉少,我劝堂兄还是自保为上。”
“我若只求自保,今日就不会冒险来帝都,关于是否救云逸,你就不必再劝我了。只是我今日的提议,希望你能再考虑。”
“什么提议?”
“我说,希望你们放过云逸,由我来替她的死罪。”
周子桑听了慎王的话,诧异的差点笑出来,他不可思议道:“没想到王爷竟然有这种想法,律法便是律法,杀人偿命乃天理,岂是可以随随便便替换的?况且堂兄身份尊贵,岂是我们说怎样都可以的?”
“若南康有难,你忍心放着不管吗?”慎王游说周子桑道:“若你设身处地的想想,便知此刻我内心的煎熬,云逸是我送进帝都的,其实她做的事情都是出于我的授意,罪魁祸首是我,也理应由我承担罪责,我只求能保住她一条性命。其实今日与南康聊了很久,我现在也明白,这件事太难为你们夫妇了,毕竟云逸害死的是你周家唯一的血脉,是你唯一的侄女,这件事情还是不麻烦你们了,我自己想法子,若能救出她,便是我千刀万剐也无所谓,若救不出……我便同她一起去便是了,就当我们一起为你们周家赔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