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桑见慎王固执的一定要救云逸,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心中一震,他又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南康受苦却不能替她,心中难受异常,竟觉得有几分理解慎王,为了稳住此时冲动的慎王,周子桑便道:“恐怕不好办,若说之前云逸只是关在牢中,或许王爷可以想法子,然而现在,她已经被皇帝带走,下落不明,连我都查不到她的消息,王爷若贸然行动,恐怕打草惊蛇。”
“这个我自有办法,毕竟我也在帝都呆了些年,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我此次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能救出云逸,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其实王爷……”周子桑本想接着劝,可是想到南康应该说过慎王现在已经是冒着死罪出来,想了想,自己若不将慎王劝住,以南康的性子,肯定还要再多操心,可她现在的身子已经不能再费神,于是就只好说:“这样,我明日上朝,先去打听一下云逸的下落,看能否得到一些消息,等我回来之后,王爷再做打算如何?”
慎王没想到周子桑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心中一阵暖流:“你放得下么?我见阿康的形容,是很喜欢那个孩子的,没想到你却肯让步?”
周子桑苦笑:“王爷莫要多想,我之所以这么做,全因为南康,她现在身子不太好,实在不适合再耗损心神,人死不能复生,不能再让活着的人痛苦,我只是……不想南康太为难,况且我说了,只是去打听云逸的情况,并不是在向王爷保证什么,若然皇上执意要杀云逸,我也无能为力。”
周子桑的话让慎王有不好的预感,为了南康的身子竟然连仇人都能放过,那么南康的情况到底差到什么地步?慎王略略紧张地问:“阿康的身子到底如何?”
周子桑无力地笑了笑回答:“总之不太好,以后有事情我希望王爷能直接来找我,不要再让南康知道一些不必要知道事情了,她现在必须静养。”
“好,”慎王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郑重的答应周子桑:“明日你帮我问了情况之后,我便离开周府,以后的事情我自己解决,绝对不会再打扰阿康静养,她若问起来……你可以说我回了封地,不再回来了。”
“我替南康谢谢王爷好意,若……若将来有可能,我必带南康去酬谢你。”
“见外了,”慎王百感交集:“我与阿康是自小长大的情意,我见不得云逸受苦,更见不得阿康受难,她们于我,都是很重要的人。”
周子桑出了客房,心中轻松许多,但他又担忧起南康。
南康一辈子是操心之人,她看不得身边的人出事,若别人需要帮助,她肯定会毫不犹豫伸出自己的手,并且丝毫不顾忌自己的情况。
他之前只想着,只要南康离开帝都就会好起来,现在看来,只要南康没有彻底放下手中的权力,只要有人再想找南康,只要她还有能力,她还是会管这些事情。那么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完全卸掉南康手中的权力和她的身份,以后即使有人找她帮忙,或者她再出于不忍心想管别人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他知道对于习惯手握权力的南康来说,这样很难适应,可是只有这样,她才可以不问世事,才可以不继续劳心劳力,才可以有空闲来想想自己的事情,来修养自己的身体。
第二日下朝后,周子桑留在了勤政殿,大臣们散去之后,周子桑试探的问云逸的下落如何,皇帝说还在关着。
周子桑又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云逸,周子桑如此关注云逸的态度让皇帝心生警惕,于是皇帝便问:“大人何故如此紧张这个叫云逸的姑娘?莫非……因为一日夫妻百日恩?”
皇帝嘲讽的语气让周子桑低下头:“皇上玩笑,这个云逸是杀害我周家唯一血脉的凶手,公主也很在意这件事情,以是才有此一问,臣与公主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皇上打算如何处置云逸?”
“你都说了这是杀害你周家唯一血脉的凶手,云逸朕自然是要处死的,这样大人可否放心了?”
周子桑听了,行了个礼道:“臣并无放心不放心,只是云逸到底害臣侄女一条性命,下场如何臣和公主多少有知情的权利,至于具体如何处置云逸,自然是皇上做主,臣与公主绝无二话。”
周子桑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皇帝饶有兴趣的笑了笑,便让周子桑离开了。
果然是阿姐相中的人,一番话竟能说得滴水不漏,既探明了他的意图,又隐藏了自己的目的,教人捉摸不清。周子桑的话看似希望皇帝能够处死云逸,给周家一个说法,其实又藏了余地,即使皇帝最后做主不处死云逸,他们也不会多有一句怨言让外人以为他们对皇帝颇有怨念。周子桑是极其聪明的,显然他已经知道云逸的身份不一般,此事并不简单只是一桩人命,这其中牵扯到皇家内部和皇位的利害关系,周子桑这么一说,相当于完全把自己和阿姐撇清,即使最后云逸死了,也是皇帝的主张,他和阿姐从未向任何人施压,若云逸不死,那么皇帝虽然送了慎王一个人情,也等于欠了他周子桑和阿姐一个很大的人情,日后若有难事需要求助,自然更好解决。
跟着阿姐久了,原本儒雅的人,竟也狡猾的像是狐狸,皇帝想到这里,自己坐在龙椅上笑出声来。
不过这样懂得独善其身的人他喜欢,之前阿姐就是操心太过,现在有了这位明智的姐夫在一旁把持,他或许可以试着慢慢放下对阿姐的戒心。
那么有趣的问题来了,皇帝饶有兴致的翻着书桌上的奏章,心中疑惑,周子桑到底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关注云逸的下落?他这位姐夫,到底是希望云逸死还是活?他真的只是为了求一个说法,还是为了某些人在打听消息?
皇帝想了片刻,突然觉得手中的奏章洋洋洒洒千言字却毫无趣味,便笑着站起身,一时兴起做了一个决定。
周子桑回到周府的路上,脸色一直凝重。看来皇帝无论如何是要杀了云逸的,那么慎王就只有冒险——然这都不是他要操心的问题,毕竟慎王已经向他保证此后他与云逸的事情与周府再无瓜葛。周子桑感到凝重的,是自己在丞相这条路上走的越来越远的同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越来越冷漠。
这世间原本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公平、正义其实从来都不存在,真正可以让人达到目的的,是权势,是手段。
他本想,律法乃世间最严厉的教条,上至王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必须同样遵守,王子犯法也理应与庶民同罪,这样才可天下大公。然而他以前想的太天真,这天下原本就是王孙贵族的天下,他们又凭什么与被统治的平民平起平坐?比如云逸,杀人者偿命,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却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说不杀就不杀,这个时候谁会想到律法?再铁证如山的命案,若遇上皇族内部阴谋阳谋,都要退让,只要这案犯有利用的价值,立刻昭告天下恕她无罪又有何不可?
简直是笑话。
这帝都果然只是肮脏黑暗的漩涡,周子桑突然想起南康在提起送慎王离开帝都时那厌恶的表情,她说,帝都本是大襄最龌龊的地方,我送他出去,只求他下半生活的清明而自由。
那时他以为帝都对于南康来说不过是争权逐利的地方,以是她如此厌恶,现下才彻底明白,这人吃人的地方,若不是生与斯长于斯,若不是天下之大她心中仍有许多牵挂,南康可能一刻都不想多呆吧。
而他,原本心高气傲的周子桑,现下也已被这帝都浸淫的心性阴暗,已经学会了放弃律法,用权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内心里,他是无法原谅云逸的,所以他今日在宫中才会提醒皇帝云逸的罪是如何严重到不可原谅,这几乎是变相的逼皇帝说出那句承诺。他一边安抚慎王,一边却又背着慎王强迫皇帝作出符合自己期望的决定,这恐怕,也就是伪善了吧。
然而他又能如何?桃子是他一手带大的,至今他仍旧无法释怀,如此幼小的孩子何辜?
这皇城中每人都带着面具生活,谁曾真心对过谁?他身边如今还剩下几人?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惜取眼前人。
周子桑回到周府后,直奔慎王藏身的客房,果然慎王也很遵守承诺,整日未踏出客房半步,饭食都由南康身边的银烛亲自送去,周府其他人现下还并不知道偏远的客房里,已经住了一位贵客。
慎王似乎已经等的很焦灼,见周子桑进门后,寒暄了两句便问:“情况如何?”
“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周子桑喝了口茶水,道:“打听不到云逸的下落,皇上似乎对她格外上心,他应该已经在查云逸的身份了,恐怕云逸凶多吉少,我真心劝王爷,还是尽早赶回封地去,若被发现了,便是死罪。”
慎王皱着眉头,思虑了片刻,道:“多谢你的提醒,此次出来,我已做好了瞒不住皇上的打算——最坏不过一死,但云逸我无论如何也要试着去救,剩下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等阿康午休后,我便去同她道别。”
说了云逸的情况之后,慎王也并不多问什么,而是干脆的准备道别,周子桑不知为何心中竟隐约泛起一丝愧疚,可是慎王和皇帝之间的事情,他确实不想再插手。
现下南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必须尽快做个了结。
二人正聊着,银烛便慌张的开门进来,慎王刚想开口问什么,银烛便上来一把捂住慎王的嘴,轻声道:“请王爷莫要作声,奴婢刚才走到前院花园,远远看见皇上来探望殿下,此刻还在说话呢。”
原来,皇帝做的决定,便是临时跟在周子桑后面,来周府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