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再也不是养女,不用名不正言不顺的享受着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现在她是南疆的王妃,她完全有这个资格。
只是……只是那个男人的心,到底能在她身上放多久呢?
她握手伫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来,又热热闹闹的离开,平邑连午膳都没留在周府用,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南康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看着枝头轻颤的雪,心中暗叹,说要留她午膳,可若真的留下来又是尴尬,平邑、舒琰和周母这三个人,怎么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安然的用饭?
凭着周母那一张嘴,不知要怎样说呢,到时恐怕又是鸡飞狗跳。她叹了口气,这位妹妹自小没人疼爱,对于察言观色和人情冷暖怕早已看的透彻。
静静的坐了半晌,没料到舒琰竟然来同她聊天。
她眯着眼坐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的听舒琰说着一些感谢的话,下意识摸着自己的手臂,心中一片唏嘘。
谁能料到她如今还能和伤了自己一刀的人如此心平气和的聊天?那时她与舒琰势不两立帝都人尽皆知,周母恨她入骨怕是八分是因为舒琰,而现在,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罢了。
“前些日子听哥哥提起嫂嫂的身子不太好,可千万要当心养着才是。我哥哥是重情之人,一旦爱上了谁必定是死心塌地,将自己全部身心都给了她,若有什么意外……我大哥的事情想必嫂嫂也听过的,大嫂子才去,大哥便悲伤难抑跟着去了,嫂嫂可千万不要让哥哥步了大哥的后尘……”
南康摇摇晃晃的椅子渐渐静止,她依然眯着双眼瞧着斑驳的树影,心中却开始明澈起来,是啊,想想周子桑的大哥,也是个痴情的种子,连自己的小女儿都不要了,只一心跟着夫人去了,他们呢?她与周子桑可是连孩子都没有,周子桑可有什么可以牵挂的?年迈的父母总该能牵制一点吧?
“我瞧着哥哥整日愁容满面,为了嫂嫂的病费劲了心机,其实嫂嫂的病不过是因为操心太过而致,若能放宽心,不要再多管这些事情,总能慢慢好的吧?其实嫂嫂你也退出了朝堂,这世间你死我活、你争我夺的事情,教他们男人们自己解决便是了,嫂嫂何苦要在里面周旋?”
南康抬起眼睛看了眼舒琰,没想到她虽然人远在南疆,心思却玲珑到这个地步,这朝中的局势一语中的,于是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人生在世,莫说别人,就连你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活的随心所欲吧?”
舒琰被南康问住,半晌她才感慨:“我与公主始终是不同的了,我这个人一向活的独善其身——不过还是要感谢公主能够为我争取到回来看看的机会。”
南康淡淡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圆周子桑一个愿望,不过恰巧这愿望是再见见你而已。”
舒琰听她语气之间都有不详的寓意,还想再劝说,被南康打住:“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只是我并不像你活的这样洒脱,我欠了很多人,无法独善其身。”
舒琰瞧她说的坚决,也不好再劝,只好聊了两句离开了。
晚膳再聚,气氛又变得莫名的尴尬。南康默不作声的着饭,周母几乎没有动筷子便起身回去了,周子桑本想去劝劝,最后也作罢。
南康知道,因为早间平邑来访犯了周母心中的忌讳,她不痛快是应该的,瞧着舒琰跟着过去了,她便没说什么。说到底舒琰才是周母自小带大的女儿,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周母打心眼儿里能够欢喜,而她,与周母之间本就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间若说要培养出母女深情来,那确实是太强人所难。如今她一切都看的开、看得淡,自然不把周母这等态度放在心上。
晚间南康将平邑的事情细细的与周子桑说了,周子桑只感慨平邑竟是少有的奇女子,连连佩服了两声便没再说什么,二人就寝。
晨间再起,南康对着镜子静静的念:“还有十天。”
周子桑在后面给她篦着头发,不经意的问:“还剩十天怎的了?”
南康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不是云逸那个事情么……”说罢,她又叹了口气。
周子桑给她篦完头发,又捏起肩膀:“我只是担心你,云逸的事情你若不想,便不要强求自己——还是我来做吧?”
“不行,这件事情不能让你也混进来,且不说云逸是什么原因被关进去的,又是如何被关进去的,单说你一朝丞相的身份,若被人发现与这些戴罪之人勾结在一起,如何是好?”
周子桑听南康如此维护自己,便问:“那你呢?你就没事了么?”
南康见他关心自己的样子,笑道:“你忘了么?我可是毒如蛇蝎的女人呢,我的身上,杀人放火,罪孽无数,区区与罪臣勾结这种罪名,又算的了什么?我根本不在乎再多一件罪名,再者,如果是我,他们想想我以前狠辣的名声,便也不敢怎么样了。”
周子桑叹了一口气,又问:“我不管也行,那……你安排得怎么样了都还顺利么?需要我做什么?”
“顺利的紧,只要再等四天,便能解决……你不需要做什么啊,你忘了么?以前我可是摄政监国,凭我的权势,难道还搞不定一桩小小的杀人案么?你且宽心等待便是了。”说完见周子桑愣愣的站在那里,南康好笑的推了下他,道:“发什么呆呢?好啦,这件事情你不宜知道太多,再问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周子桑被南康推了一把,缓过神来,再等四天……那便是他有三天的准备时间,到时候可以将南康等人一网打尽了?
正在想着,南康突然咳嗽起来,她颤抖着双肩伏在案上,气喘不停,周子桑瞄了一眼南康的手心,果不其然又是一滩红色的印迹。
他心下惶恐,到底、到底南康还剩多少日子?
自从皇榜张贴出去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不知是大家都知道需要治病的是毒如蛇蝎的长公主,还是真的拿这样的病症没有办法,总之一个愿意来瞧瞧的大夫都没有,至于之前御医说的那位同窗,更是不见踪影。
每日里南康只靠着汤药吊着,如今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整日的咳血,脸色一日似一日苍白,教他开始慢慢冷了心。
南康也是怕周子桑瞧见了她手心的血迹心下担忧,只要偷偷地将手藏在袖中,这细小的动作被周子桑瞧见,只觉得心中酸楚无奈,不忍揭穿。
两人正相顾无言,便有画屏一脸凝重的走进来,说外面已经将沈晏未死的消息传开了,整个帝都闹得沸沸扬扬,驻守帝都的南疆使臣已经得到了线报,正要去宫中闹呢。
南康惊惧的瞧了一眼周子桑,周子桑皱紧眉头,拍了拍南康的背,将十三叫下来问:“沈晏人呢?”
“在那别院中并未出来,想来这件事,是沈晏前些日子在旧部下中活动所以才传开的。终究纸包不住火。”
周子桑微愠,他来回走了两圈,示意南康一定要放宽心,自己要去宫中看一看,南疆抓住他的袖子,一定要跟着他一起进宫去,因为沈晏之事全因自己而起,她怕周子桑一个人去面对皇帝解释不清楚,更怕皇帝迁怒于他。
周子桑心疼的看着脸色煞白的南康,知道此时若不带她进宫,她只会更加焦灼不堪,只好将她好好的收拾了一下,披了厚厚的披风狐裘,又看着她吃了一碗清粥,才带她离开。
马车哒哒驶进宫中,两个人恰巧将要去接见南疆使臣的皇帝拦住。
南疆见皇帝脸色紧绷,问:“皇上打算如何应付南疆使臣?”
“如何?”皇帝冷哼道:“当初阿姐放过沈晏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如今却是沈晏自己不知珍惜,妄自出现在世人面前,朕便履行当年阿姐与沈晏的承诺,让他族人陪葬便是了!”
“臣求皇上三思,若真将沈晏杀了,无异于向南疆承认当年我们作假,恐怕不仅不会平息南疆的怒气,更会招来南疆的怀疑,说不定他们会以此为借口再次发动战争。”
皇帝傲气的将手中的折扇一合,道:“那又如何?如今朕会怕了他们不成?!”
“我们自然无需怕他们,只是这样一来,之前我们所做的努力便是白费力气,当初沈晏一人之死变能换来边疆安稳几年,如今眼看着一切都是去意义让百姓重回战火么?”
南康看着力劝皇帝的周子桑,心中有所震动,想起以前她作出让沈晏假死的时候,周子桑曾经义愤填膺的控诉她的恶行,主张与南疆反抗到底,而如今,这个男人已经收起了身上耀眼的光芒,懂得隐忍和退让,这个温润的周子桑,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她想了想,同样劝道:“子桑说的是,如今处死沈晏,相当于向南疆承认我们作假,以后再有谈判就很难进行,这个时候并不是重回战火的好时机,我们还需要等待。我又有个法子,不知皇上可否愿意听一听?”
皇帝想了想,重新坐回龙椅,瞧见南康脸色苍白,便料到她的身子已经日益衰败,于是不忍心又将她安顿在一旁的软榻之中,才听南康说:“如今再杀沈晏已经失去了意义,杀了他不但没有益处,只会让我们多了把柄让南疆捏着,以后行事都受牵连。不如这样,云逸的身份想必皇上也知道了吧——她是沈晏未向世人昭示的女儿,我们可说是沈晏私生女来帝都沈晏报仇,以是以讹传讹传成了沈晏回了帝都还活着罢了,而沈晏之女我们已经控制,预备不久之后处斩,若使臣大人不信,行刑那日请他来监斩就是了。只要沈晏打死不现身,南疆使臣就没办法坐实我们作假的行为,况且沈晏之死,他不信也得信,当日沈晏是结结实实在他眼前死的,想必他也向南疆王做了铁板钉钉的保证,如今若是沈晏未死,他又怎么跟南疆王交待?我们诚意十足,他巴不得承这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