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南康着实睡了一个懒觉，周子桑早间醒来看她睡的香甜，便没有惊动她，自己上朝去了。
昨日南康去了哪里，不用问他似乎也猜得到，不过是云逸的事情罢了，现在他要在意的，就是打听清楚他们什么时候行动，如何行动。
据他的观察，似乎南康找了一个与云逸长相相同之人想要替换，如此事情便简单很多。
南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画屏银烛带着侍女们进来伺候着，还在用饭，便有人来传九公主来访。
抱厦通风良好，今日雪已满园，和着温暖的日光和微微的风，甚是教人欢喜，她瞧见平邑来了，热情的招呼她过来同她一起再用一些。
“今儿个的粳米粥很香，这两样笋丝小菜做的也是入味，来陪我一起尝一尝。”
平邑笑着就着银烛拿来的小凳坐下了，净了手果真陪南康吃了一碗，吃完了南康才问：“怎么想到今儿个过来？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平邑笑道：“好些了，大夫给开了点子药膏，无非是抹一抹就完了，不是什么大事。今儿个我来瞧阿姐，气色似乎好一些了呢。”
南康笑道：“可不是，今早起来就觉得还行，再多吃这两碗饭更觉得浑身有劲儿，可不像前几日那样病病歪歪有气无力的，别说你们瞧着烦了，就连我自己瞧着我自己，也是不耐烦的紧呢。”
银烛正给南康沏茶，听了她的话面带微笑的嗔道：“殿下自己烦归自己烦，我们可从来没嫌弃过什么，别让我们背黑锅！”
平邑呵呵笑了两声道：“阿姐惯得这丫头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不妨事，都是小户人家，哪里还要像从前在宫中那样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倒是多亏了这两个丫头在我身边说说笑笑的，我才有意思呢。”
“那就好，”平邑欣慰道：“可见阿姐这病，只要心放宽了，总归是可以养好的。”
南康瞧着平邑欲言又止的神色，想起她刚才进来时脸上全不似以前那般轻松愉悦，料想她这次来必定有事，更可能同章绍又关系，于是便端起沏好的茶喝了两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平邑道：“你这次来……可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吧？”
平邑见南康直接问出来，羞愧的笑道：“阿姐好眼色，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事情——我要离开帝都了，这次是来与阿姐辞行的，此番一去千里，音讯渺茫，不知何时何日再可相见。”
南康皱着眉头震惊的看着平邑：“为何突然要离开？章绍他待你不好么？！”
平邑无力地笑了笑：“不，章绍其实待我很好，只是我们之间有很深的误会……我们的开始其实就是一个错误，只是现在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罢了。”
南康见平邑面上淡淡的，支开了身边的侍女问：“哦？前日我去你府中看你，我瞧着章绍对你虽面上冷淡，可心底里也是关心的很的，怎的你现在突然讲这样丧气的话？”
平邑道：“或许章绍心中对我确实有一丝好感，但那也不能代表什么。阿姐，我与他相处了这些日子，一直是不冷不热，我知道，从前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他没有心上人，对我大抵也是有好感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阿姐，他有了自己的心上人，我还站在他们中间做什么呢？太多余了，这章氏夫人的位子，原本就不属于我，与其到最后被人赶下来，倒不如自己乖乖的让出来，免得最后闹得自己难堪。”
“你是说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
“是啊，”提及这个姑娘，平邑长长的叹了口气，“可不就是她么，她在战场上救了章绍一命，而章绍现在对她也是言听计从，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交予她不说，就连他自己的日常起居他都已经托付给那个姑娘，有时候我站在旁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多余的傻子。那日你同姐夫我章府看我，我不慎伤了手臂，章绍确实紧张了一下，那时我差点就要同你们一样，以为他对我其实还是有一点在乎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他知道了我在为离开帝都做准备，他大概是怕我走了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罢了。”
南康见平邑脸色淡然之中夹杂着一丝绝望，皱眉想了片刻，便道：“以我对章绍的理解，他并不是怕事的人，当初沈晏死的时候，他那么与皇帝争论，都不怕自己以下犯上，何至于会怕你自己自愿离开而担罪名？”
平邑摇摇头：“我不知道，阿姐，你也不必为他再多说什么，昨晚我路过花园，还见他二人抱在一起……那亲密的样子于我而言真的很刺眼，我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多余和屈辱。其实府里上下早就传遍了，这位姑娘才是将军心中的妻子，而我，不过白占了一个妻子的名义罢了，何苦招人嫌呢？我爱章绍，而章绍却另有自己爱的姑娘，与其三个人捆在一起悲剧一生，不如我放手成全他们，如果不放弃错的人，怎么才能找到对的人呢？”
南康见平邑说的有理有据且态度坚决，她除了有点伤感完全没有自暴自弃，便只好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如此坚决，肯定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怕是我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要离开能让你开心，我支持你，只有一条你要答应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回个信来，好让我们知道你到底在何方，万一以后家中有事，也好知会你一声。”
平邑见南康竟然能这样理解并支持她，心中顿时被一股暖意包围，她展颜开心的笑道：“阿姐放心就是了，我不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而舍弃自己的家人的，等我安顿好了就给阿姐写信，万一我真的找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人，还要请阿姐和姐夫来喝我的喜酒呢。”
南康拍了拍了拍平邑的手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着又叫人来去仓库中抬了些东西出来让平邑带走，平邑啼笑皆非：“阿姐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不是已经给了我好些了么？如今再给这些，我可实在是带不了这么多了，阵仗太大容易招来歹人，阿姐可不想我年纪轻轻的就被人掳了去做了压寨夫人吧！”
南康瞪了平邑两眼道：“净说些不正经的，我能放心你一个小姑娘走吗？到时候阿姐肯定找人跟着你，保你平安。这些东西么……唔，不带了就罢了，拣几样小东西挂在身上，权当阿姐给你的念想罢了。”
说罢，南康在她手上串了两串珊瑚、碧玺的手串，头上插了两支步摇、玉簪，颈项间给了一条镶着东珠的串子，各色钿口、扳指、领约、扁方等又让平邑身边跟着的小丫头拿了好多，沉甸甸的。
这些东西有些是南康的陪嫁，有些是南康之前在宫中时先皇先后给的赏赐，均是各方每年朝贺中珍贵稀有的佳品，随便挑出一件来便是价值连城，如今给了平邑，可保她这辈子安逸无虞，至少绝不会因为金钱而烦恼。
平邑啼笑皆非的带着这些东西，来时素净的像个丫头，走的时候俨然被南康装扮成了贵妇人。
姐妹俩依依惜别了很久，终究还是一别。
倒是一些丫头们远远地站在院子中，见到后院仓库里忙上忙下，拿出了好些珍贵雍容的盒子来，又大张旗鼓的往回放了一些，不禁私下里讨论起来。
“我们这位公主夫人的陪嫁，到底也不知道有多少，瞧今儿个这架势，怕是要送出去不少吧，难道不怕少也知道了生气么？”
“这有什么？你瞧后院那栋楼里，可满满的摆着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送出去这几件算什么呢，我们那位心宽的少爷，恐怕是连看都看不出来的，再说了，人家的嫁妆，可不是想送谁就送谁了么？！”
“哎，”另一个小丫头也凑过来小声道：“听说送的是九公主，就是那天老夫人说的‘抢别人丈夫’的那位呢！”
“什么？就是自己偷偷跑出宫去……”
“不去做事，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舒琰不远处站着看到这些丫头们议论纷纷，到最后说得越来越难听，边上来冷声阻止：“主子们的事情，是你们这些丫头们可以过问的么？”
一群丫头见舒琰冷着脸过来，又碍于她现在南疆王妃的身份只好作鸟兽散，边走边有人嘀嘀咕咕：“不过是替代别的公主嫁去蛮荒罢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竟然对人这样趾高气昂。”
舒琰身边的丫头气不过想上前说两句，被舒琰拦了下来。
她是养女，她的身份是周府尽人皆知的，从小便有些不起眼的奴才们因为她的身份而在背后议论纷纷，诋毁的话她听得太多，早已经麻木。可是她没有办法，她本是流离失所的孩子，能够有幸被周氏这样显赫的人家收养已经是万分的幸运，她又有何资格再抱怨什么。
她在意的，是刚才被南康送走的九公主，华平邑。
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女子。
若当年平邑没有如此坚决的反抗，她根本就没有和亲的机会和资格，若当年平邑没有如此坚决的反抗，她根本就没有机会遇上南疆王，从此改变一生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