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年轻气盛少不更事,他当初就是那样倔强的要知道生父是谁。可是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许多许多年,他终究知道了那个人,却只能一直遥望,甚至和他有了诸多误解与纠缠。
而对于宋秋月来说,这一切糟糕的事情都纠结在一起,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将悲剧降到最低。
告诉他生父是谁可以,但是第一,他不可以去与他相认,第二,他必须复读参加第二年的高考。
这是他们最终谈妥的条件。
齐万云这个名字于是第一次出现在黎子风的人生当中。他知道他的生父叫做齐万云。
他也很快就查出来齐万云就是当时赫赫有名大齐实业的董事长。大齐实业在那个时候那样出名,哪怕是不在K城的人都能够知道。而竟然这个人就是他的生父。
怪不得母亲不让他去相认,她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哪怕他记忆中小时候清贫的日子里,也从未见她提过只字片语关于这个齐万云的事情。
可是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他要找的是他的生父,又不是什么董事长。
他这样想知道自己的生父,为了寻找这个人,曾经离家出走,甚至不惜错过高考。而今却只能通过一些众人皆知的新闻信息和照片了解他,他怎么可能就这样仅仅而就作罢呢?
不相认,但是起码他可以去看看。
K城的那个夏季仿佛格外炎热。高考刚刚结束,所有人都处于一种懈怠与放松的状态,高考成绩还没下来,复读班也没有开课。他骤然闲暇下来,当然就有更多的心思想要去知道他的生父。
锦绣里表面安宁的日子里,谁也都没有想,他每天趁着去图书馆看书的时间里,却在想方设法去看齐万云一眼。
他先是去了大齐的工厂,并没有守到齐万云的出现,然后打听到他基本是在大齐的另外一个专门的办公地址,便又找去了办公处。那个时候的生意人流行的出行阵仗都十分的土豪,尤其是齐万云这样身家显赫又十分小心谨慎自己生命安全的,黎子风刚刚找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开出去的那辆车就是齐万云的座驾。
他当然是追不上齐万云出行的汽车的。但是在他年轻而蓬勃的生命里,有什么课题是可以难得到他的呢?终于在他跟踪齐万云的第二个月,他成功知道了齐万云的家在哪里。
那是一处离闹市区不远处的别墅宅子,独门独院,却占据了很大的面积,周围除了公园树林风景,根本没有第二家人家的存在。
那是黎子风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豪宅的概念。
他的父亲是这样有钱的一个人,可是他的内心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怯懦起来。
好像这一直以来的探究寻找过后,原本还在心底的那一份有关于情感的执念,顿时就被眼前的这一处豪华宅子给打消了许多。他突然感到了一种距离感。
是一种和那个养育了他十八年的父亲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一种真正的平淡亲情,而眼前这一切不仅不属于他,连住在里面的那个男人的对他的感情他也是一无所知的。
可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面对质疑之事儿退怯的孩子。
他远远站在离别墅不远的树林里,看着这座陌生的房子,带着最后对于父亲的信念而坚守着。
欧式的栅栏大门,繁花满院的院子里,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坐在摇椅上看书。可是却好像没有一点看进去的意思,看两眼就将书给放下,探头朝屋子里面望去。反复几次忍不住站起来,起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没一会又一个年轻的女人拎着包走出来,貌似想要出门的样子。女孩子上前和年轻女人说了几句话,年轻的女人一脸不悦。
女孩子仿佛一脸的得意,背着手围着年轻的女人踱着步子走来走去。女人不耐烦,直接越过她就要朝外走,却被女孩子伸手给拦住。
开始有大声争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你妈已经死了,我就是你妈……注意长幼身份……回来告诉你爸爸……”
“你就是个小老婆,怎么会是我妈呢……我怎么会管你啊……这是我家啊……”
“你是齐万云的女儿,可我也是他合法的妻子……你说话给我注意点……”
然后就看见两人开始动手撕扯起来,有人上前去拉架,随即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呵斥了一声,两人这才松开。
年轻的女人哭哭滴滴地扑过去,中年男人将她揽在怀里,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子,一脸愠怒。
女孩子头高高昂着,即使是在背后,也可以看出她的傲气凛然。
“爸爸?我妈才死了多久,你转眼就娶了这个狐狸精回来……”
中年男人伸手甩了女孩子一个耳光。
女孩子愣了片刻,上前就朝男人怀里的女人扑过去,整个人像只发疯的小豹子一般对女人又骂又打。直到男人愤怒地让人将她给拖回到屋子里去,整个院子里才安静下来。
年轻的被女孩子打过的女人对着中年男人又哭又打,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男人抱着她坐在摇椅上,搂在怀里亲密的又哄又抱,直到有人过来和他说了什么,他才又将女人安抚了一番才走开。
熟悉的车子驶出齐家的院门,带走了黎子风盯视已久的神思。
女儿……妻子……狐狸精……爸爸……
有些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有人向你一一叙述,你只要花几分钟看一场仨个人的话剧就可以了。那个男人他再眼熟不过了,就是照片上他心心念念的所谓生父齐万云。而他身边的人……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还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
怪不得,母亲从来都不提他,也不让他和与他相认。
齐万云,好像他和这个男人之间,除了母亲那句口头的说他是他的生父这件事情,其余的,根本就不是属于他的生命中的事情。
那天他回去的很晚。阔别十八年而回到K城的宋秋月坐在锦绣里热气未消的院落里等他。
他回去,开门的动静一点也不小,可是宋秋月却没有转过身来看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已经结婚了?”他站在宋秋月的身后,语气中带着一股疏离的怒意,“他不仅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还又娶了一个很年轻很年轻的女人!”
那时候他的心性其实还是那样的单纯。看待大人之间的婚姻情感,总是以自己的意愿来进行配对。
齐万云既然是他的父亲,即使没有与他母亲在一起,那也是不应该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儿,而现在又娶了一个那样年轻的女人做合法妻子的。
父亲在一个孩子心中的形象一向是伟岸美好的,从来都不会掺杂许多不相干的人物和感情在里面。他先前那样执拗地要找到这个人,为之不畏一切的困难,而最终看到的一切,却与他想象中的落差这样的大。
即使不相认,起码让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一切安好,无论他是个普通的男人,还是个成功的商人。他只要知道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就好。可是他看到的,确是一个除了他母亲之外早已经有了自己家庭生活甚至是年轻小老婆的男人。
那个姑娘说的对,他娶了个狐狸精。
也许在那个感情刚刚起始萌芽的年龄阶段,看待一段这样的婚姻是觉得这样的不堪,甚至是极度的不能够忍受。他和她一样不能够忍受,同时,他还不能够忍受这个姑娘的存在。
他的生父早就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他成功,拥有着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甚至是家里的分繁杂绕,而一切的一切,丝毫都没有属于他的地方。
宋秋月没有就他的疑问做出任何的回答,她背对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用一种几乎是冷漠的声音质问他,“谁让你去找他的?”
他愣了愣,“我只是想看看……”
“你看到了又怎样?”她就那样背对着他,用一种冷漠而决绝的态度,“子风,你已经成年了,应当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付出相应的代价。你答应过我不去与他相认,可是你却打听他,跟踪他,甚至跟到了他家里。”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多日子以来对齐万云的跟踪,一切都早已经在宋秋月的眼下进行着,她不说,也不阻止,只是要用最残忍的事实让他看清一切。
“你既然已经长大了,觉得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那么从此以后,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只不过是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他想知道自己的生父,而去跟踪看了一眼自己的生父。仅仅因为这样一件事情,他的母亲便从此不再原谅他。
没有一个母亲,会用这样一种决绝的态度来对自己的儿子。因为从那天以后,宋秋月便彻底离开了K城。外婆说她出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