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好把王文正的车送到张小南家里去,张小南一个人在家还没睡,王文正晚上去郊区一个县里到现在还没回来,张小好把钥匙给了张小南,问她要了一百块钱准备打车回去。
张小南眼很尖,一眼就看出来张小好脸上的泪痕:“耗子你怎么回事?怎么哭了?是不是林声那个孙子,这么多天没见他人,是不是咱爸出事了他就没影了?”张小南一语道破天机,原来所有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只是他们不说而已。
张小好把张小南往屋里推:“我先回去了姐,改天再说。”
“耗子,”张小南拉住她:“这么晚,就住在这别走了!”
“不,我不能让咱爸晚上回家,家里面是黑洞洞的只有他一个人。”
张小南不说话了,她把张小好的手攥在手心里,用她手心的温度温暖着张小好。
张小南不坚持了,但是她执意要送张小好下楼,19层的高度,她腆着肚子把张小好送到小区门口打车,她给张小好灌了一个暖手袋塞进张小好的手里,平时张小南再怎么欺负张小好,但是亲人总是亲人,亲姐总是亲姐,她们血脉相通,她心疼的总归是她。
张小好坐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下张小南,微胖的一个女子穿着宽大的羽绒服挺着一个巨大的肚子,还在用手机把出租车的车牌给照下来,看着这一切,张小好觉得一切很悲凉,以前她的家庭给她堆砌的美好的温暖的世界一下子崩塌了,现实的事实这么丑恶。
她原来的世界中已经规划了温暖她的人,现在那个人已经像切开的苹果一样,雪白的果肉遇到了空气迅速变成难看的褐色,有些人也像苹果一样,削开那层美丽的果皮,连氧气都羞于见到就变异地一塌糊涂。
张小好把暖手袋贴在脸上,但是凉凉的泪水浸湿在暖手袋上,她回头,车辆已经开出好远,她还能看见那个胖胖的身影站在原地,张小好使劲向她挥挥手,让她赶快回去。
车子拐了个弯,手机噔的一声,跳出了张小南的短信:“回家打电话给我。”
张小好家住的小区出租车竟然不让进,张小好还不知道这个规定,她一般不是坐公车就是开车回去,看来同样的人过不同的生活感觉每个人对待他们的态度都不同,其实都一样,没什么改变,变得是自己的心态。
张小好慢慢地往家里走,路很黑,路灯都藏在树影之下,小区里种满了冬天都不落叶的冬青,一棵一棵高高立着像冬天里的妖怪一样,这条路林声以前天天晚上陪她走,一边走一边说:“你说,耗子宝贝,你家的这条路怎么那么短呢,一下子就走到头了?”然后他把她送进门,有时候进去请安,有时候在楼下一定要看着张小好从她房间里跟他探出头才放心离去,而现在,离她从酒吧和他分别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林声连个电话短信都没有,现在他真的放心了,完完全全的放心,再也不用担心他的耗子宝贝被什么妖怪捉了去。
走着走着,张小好突然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那个脚步声在夜深人静的小区里听得很明显,张小好悲伤的心事一下子丢掉了,冷汗却从背后冒出来,她回头快速地看了一眼,身后果然有个瘦长的身影,在漆黑长夜里看不清他的脸,张小好的头发根根倒竖,她拔腿就跑,挎在身上的背包跑起来打在屁股上啪啪直响。
也许张小好晚上吃的不多,她跑了一小段跑不动了,而身后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他也在奔跑而且是飞快地追上来。
死定了,张小好悲哀的想,在这个刚被甩的晚上,她就要变成一条赤条条的艳尸,但愿这个午夜屠夫先奸后杀她之后能把她扔远一点,别吓着了他爹他妈。
那个身影从后面扑上来,在张小好尖声大叫的同时,紧紧的搂住了她。
“妈呀!”张小好爆发出尖利的大叫,那个长手长脚搂紧她的人,在她耳边低低地说:“别怕,张小好。”
只一句,张小好突然安静下来,这个如此熟悉的声音,这个如此温暖的怀抱,张小好不需要回头,不需要求证,她的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浑身无力,她想靠在这个怀抱里,歇息一下,歇息她奔波了很久的心。
直到她足够温暖了,那个人的呼吸在她的耳边,张小好才回过头,借着微弱的路灯,张小好看清了那张脸,那是一张瘦削的,白皙的脸,那张脸上有一对炯炯的,温存眼神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正忧伤地看着她。
那是他,张小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这么多天,她内心最渴望的那个名字,她从来不敢念出来的名字。
伍班,伍班?他怎么会在成都,他怎么会在张小好的身边?
“伍班?”张小好怯怯地问,伍班点点头,张小好踮起脚尖,搂住伍班的脖子,嚎啕大哭,在这个人的身边,张小好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喜悦和自己的悲伤。
她在伍班的怀里尽情地哭,把伍班的大衣的前襟都打湿了,她哭了好久,然后伍班用一块大手帕擦干净了她的脸。
她不好意思地接过伍班的手帕擤鼻涕,碰到伍班的手的时候,她看见伍班的手关节都破皮了,还渗出了血。
“手怎么了?”
对啊,手怎么了?伍班觉得他必须得回答张小好,因为当他急急忙忙处理好北京的公事之后请了长假来成都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去找张小好,而是做了一只黄雀,捕了蝉又捕了螳螂的黄雀,他一下飞机就找了辆车在林声的公司门口等着,结果却看到了张小好,于是他就一路跟着张小好,然后晚上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他看到张小好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去,如何在路边的车里痛哭流涕,如何捶胸顿足,他看着张小好把车慢慢开走,然后等在门口一直等到林声从酒吧出来。
当着那么多红男绿女的面,伍班站在他的面前,还没等林声惊愕地辨认出伍班然后热情的堆上微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来的时候,伍班一拳将他放倒,换来他那些朋友的一阵惊呼。
然后伍班就蹲下去压在林声的身上,一拳两拳,把他自己的手都打破了,打得他自己都出汗了,伍班都不记得他有多久都没打过架了,大概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打过架了吧,原来宝刀还未老,他打起人来挺凶狠。
没有一个人去拉架,那些朋友们只会惊呼,连报警都忘掉了,林声那么健硕的经常去健身房健身的健美先生居然打不过瘦高的伍班。
伍班知道,这是一股气,就像气功一样,一股为张小好憋着的气,打到最后,林声的脸迅速地肿起来,伍班才从他身上站起来,对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从张小好的身边滚远一点。”
然后他就走了,看也懒得看一眼,他才不跟他说什么道理,讲什么究竟,他那种人,就是该打。
伍班陈诉了事情的经过,连最后一句都告诉了张小好,张小好在寒风下敬佩地长大了嘴巴,这个样子的伍班,她还从来没见过。
她请伍班进门,找了药箱给他擦药,伍班的手关节也高高的肿了起来,可想而知林声的脸会是什么样。
“林声不会被打死了吧!”
“恶人磨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伍班在灯光下仔细端详张小好,她的脸上有泪痕,她瘦了很多,小脸又瘦又小,脸颊都凹进去了,伍班突然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摩挲张小好的脸,他为张小好掉的每一两肉心疼。
伍班像超人一样,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帮她铲除了恶霸,给予了她温暖,从来都是她在伍班的感情里受了挫,林声出现在她身边充当这样的角色,但是不曾想有一天会反过来。
她以为伍班永远不会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她压在心底的那个人就永远躺在她心里的最底处了,没想到他还会出现,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时候。
林声带给她的悲伤不算做悲伤了,伍班带给她的感动才叫感动,张小好暂时抛开了林声,但还是问了一句:“会有人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伍班说,我也不知道。
张小好说,你为什么会来成都。
伍班说,我要跟你的父亲谈一谈。
张小好倒了一杯热茶放进伍班的手里,他们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张小好的爸爸回来,他们谁也不说话,她和伍班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都不必说话,想说的要说的似乎都在心里流淌着,她和伍班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特别安宁,安宁到张小好有点困了,她靠在伍班的身上,躺在沙发上,真的睡着了。
后来,张小好的爸爸回来了,张小好朦胧着双眼跟她爸爸介绍了伍班,再后来,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睡了一个很安稳很香甜的觉,按理说在昨晚遭受了那样的遭遇之后她应该睡不着才对,但是她却睡得很安稳,是因为伍班吗,是因为伍班和她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
据说伍班昨晚和她父亲谈到很晚,早上她起来的时候,伍班给她留了条,说他和张小好她爸一起去张大川公司了,这时,张小好才相信这不是昨晚一连串的梦。
伍班来了,林声走了。
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