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看不到张小好的膝盖上的那个伤口,电话里看不到张小好瘦成一小条的脸蛋,电话里看不到张小好把自己关在家里熬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电话里也看不到张小好此刻脸上的泪水,像被人用一盆的水泼上去一样凄惨。
就是因为张小好年轻,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认真不负责的,她迷恋伍班的时候就背着大包去找他,她厌倦了就又背着大包回成都,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蹉跎有的是金钱洒脱,她既不用为温饱奔波也不用为明天奋斗,她不来点恋爱的游戏怎么对得起这青春年华?
伍班的妈妈是这么想的,很多人也会这么想,在他们的眼里张小好也是这么做了,张小好连辩驳的力气都消失了,伍班的妈妈还在电话里反反复复地跟她说。
“张小好,阿姨求你,伍班现在已经好多了,他能够正常上班下班,沈渝也经常去照顾他,就算他和沈渝不在一起,我也打算年里就给他安排相亲,他毕竟已经33岁了,经不起折腾也经不起等待了。小好,你就这么想,伍班也不算亏,他也经历过这么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你能,他不能。”说到这里,伍班的妈妈的声音有点哽咽,没有哪个母亲能够对儿子日益消瘦的脸视而不见的,这么看来伍班妈妈已经算是知书达理,换做其他的母亲不上门来撕张小好?
“阿姨,可是。”张小好还想说什么,她想说这次回到伍班的身边,她再也不会跑掉了,因为那次是个例外,一个吴昕然用生命演绎地例外:“我喜欢伍班,我不是不负责任的小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这次去北京,一定不会再跑掉了!”
“你敢担保不会再发生什么事情吗,让你觉得非跑不可的事情?张小好,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伍班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过不了几天就能痊愈,你一定要过去亲手撕开,让那个伤口血淋淋地展现在你面前吗?”
张小好又一次哑然,伍班妈妈的口才如此之好是张小好从没想到的,她们都在电话里沉默,过了好一会,伍班的妈妈放缓了语调,放轻了语气,带着一些哀求,诚恳地甚至有点低三下四地说:“张小好,未来的事情谁也不能保证,特别是人心,太动荡了。伍班这个人太执着太一根筋,在同样的地方跌个几次,别人还会站起来,他可能就不会了,张小好,求求你,过不了几天你就能再重新生活,但是伍班却要很久的时间调整,如果分手了,就彻底一点吧,别再给他希望。阿姨求求你。”
她一连说了很多个求求你,她的声音还带着祈求,张小好很想说她不是一个坑,总是让伍班不停地跌落到她的陷阱里,她是花园,让伍班身心愉悦的花园,但是现在让伍班身心俱疲的是她,她还能说些什么呢?是呀,谁能担保未来的事情,万一再有一件让张小好不能承受的事情呢,比如沈渝对着张小好再跟当年对张小南一样给自己的手腕上来一刀,这个张小好能承受吗?
她答应了伍班的妈妈,答应自此不再和伍班联系,她稀里糊涂地挂了电话,从楼梯上站起来,她觉得她面前的世界都在摇晃,都在摇摇欲坠,她脸上的泪水让她看不见她脚下的路,只有手心摩擦着栏杆上凸起的花纹把她的手心硌的疼,她听到她妈妈从外面进来的声音,还惊喜地冲张小好喊:“耗子,你能走了?”
张小好背对着妈妈,想走一步稳妥地给妈妈瞧瞧,她向台阶上迈了一步,却惊异地发现,她的腿又迈不动了,膝盖撕裂般的疼痛,疼到她的腰椎骨也剧烈地疼,她的手紧紧拉住栏杆,她觉得她立刻就要从楼梯上滚了下去,但是她拼命地抓住,因为刚才她才让一个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现在又怎么能让她妈在楼下亲眼看她从楼梯上摔下来?
然而,她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在身体里粉碎的声音,那个声音恐怖到她松开了紧抓住栏杆的手,后脑勺冲着楼梯口,人像一个被丢弃的轮胎一样,咕噜咕噜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的还有她妈的惊叫。
电视上电影上放的都是,要么女主角死了,要么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不是在众人围绕的床榻上,就是在满是双氧水味道的病房里,喜剧的结局是男主句半跪在她的床前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说我们永远不分离,男主角的妈妈站在后面跟她道歉说从此我不会再阻止你们,你们想双宿双栖想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想让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想怎样就可以,就这么圆满。或者是悲剧的结局,女主除了脑袋能动其他的地方都动不了而男主角哭天喊地从北京赶过来的路上被汽车撞死了,而且就撞死在女主角的医院门口鲜红的血飙的满天飞,就这么凄美。
可惜,哪头都没够得上,张小好没有昏过去,她大头朝下摔在她家客厅的地板上,脑袋还撞倒了沙发腿上,当时疼得一定立刻就起了一个大包,但是就这样张小好也没晕过去,张小好的妈妈想天崩地裂一样扑过来抱着张小好的脑袋,悲痛地大哭:“耗啊,我的耗啊!”
张小好疼得发晕,晕晕乎乎地对她妈说:“妈,我没死。”
张小南回来了,王文正也回来了,她老妈怕得紧,一个电话把张小好的老爸也从公司里拽了回来,全家人围着曲项向天歌的张小好吵吵嚷嚷,没一个人想到把她送到医院去。
张小好还躺在地上,因为张小好她妈哭着打给张小南说张小好从楼上摔下来了,她说的不清不楚,而且哭得凄凉,张小南立刻大喊:“别动她,就让她躺在那儿,打110,不,120,我马上赶回来。”
张小南和王文正赶了过来,小汪汪抱在怀里乐得格格笑,他看见张小好躺在地上用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方式就笑得更开心了。
张小南开始第一步救援工作,她对着张小好的耳朵大声问:“耗子,还认出我是谁吗?”
张小南的脸从下往上看的时候怎么一点美感都没了,脖子上下巴上的肉都涌到脸上来了,她的眼睛里还涌出了眼泪,张小好突然想起周星星的电影《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和娟姐试戏的时候,尹天仇也是这么俯看着娟姐,他也在流泪,鼻涕从鼻孔里流出来,像长条状的果冻,每次重播看到这里张小好都会换台,她不能想象这条果冻掉在娟姐脸上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所以张小好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微弱地喊了一句:“不要,尹天仇。”
120终于来了,在小区门口跟保安掰扯了一阵,他们不让外来车辆进入这个入住的业主非富即贵的地方,甭管死人了跳楼了还是怎么了,原则就是原则,没规矩还能成方圆了?
最后王文正出去把小区物业的经理喊来狠狠地发了一顿火,才让120车进去,把张小好绑在担架上抬上了120,老妈跟着上了救护车,张小南和王文正开着一辆车跟在后面,老爸开着一辆车跟在后面,老爸的秘书开着一辆车跟在后面,老爸在开会就被抓来了,同时一起来的还有开会的对方公司的代表以为事情很严重所以都来了,一共有六七辆车跟着救护车,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把张小好送到医院去了,这个阵仗出殡也不过如此。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有一个悲伤的开头一个悲伤的过程还有一个极为惨烈的的结局,但是因为张小好身边这些人夸张演绎,张小好反倒笑了,在担架上就开始笑,咯咯咯咯咯咯,一直笑到医院里,笑得张小好她妈腿都发软:“这孩子是不是把脑袋给摔坏了?”
CT,核磁共振,心电图,X光,抽血,还化验大便,护士给了张小南一个塑料的容器让她取粪,张小南看着还在大笑的张小好,把那个塑料容器往她屁股底下一塞:“拉吧!”
让她拉至少让她脱裤子吧,她浑身插满了管子怎么自己动手脱裤子?这可太好笑了,张小好又笑了起来,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苦情电视剧里的桥段今天一次性上演,男主角妈妈的凄惨哀求,女主角的惨烈坠楼,虽然过程逗比一点,但是逗比苦情着,两不耽误。
张小好到底没拉出来,从楼梯上滚下来,验粪也起不到让张小好立刻健步如飞的效果,她被送进了单人病房,除了额头上的大包,和重新被摔开缝的膝盖,张小好依然健硕地可以把她自己击倒。
张小好笑够了,终于笑够了,因为她听到张小好她妈和张小南正围着医生商量准备给她检查一下脑子,实在不行开颅看看里面到底摔成了啥样,张小好很识时务的闭嘴了。
张小南不死心地凑上来,把脸压低,让她整张脸都展示在张小好的瞳孔里,然后温柔地问:“张小好,我是谁?”
不笑了之后,张小好就想到了那通电话,和电话挂掉之后的结局,她的目光呆呆地绕过张小南落在镶嵌着美丽吊灯的天花板上,有钱真好,连病房都能如此美轮美奂,张小好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家世这么好,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好人家,你爱的快也忘得快,不必背着大书包再去撩拨那个孤独的男人,求求你了,好吗?
好。
于是,张小好对张小南说:“再见,伍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