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班不再是张小好的伍班了，就像张小好也不是伍班的张小好，两个人分手之后，属于彼此的标签已经撕去了，也许会留在身上还有胶水的痕迹，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胶水也会干去，被雨水打湿，再干去，一点一点掉落，直到完全没了痕迹。
伍班没想到还能再一次碰到张小可，他到一个公司开会，开完会出来，看看手表三点半，不打算回公司了，他准备穿过马路走到对面拿车，等红灯的时候，他看到一队小朋友，很小的那一种，背着小书包，在老师的带领下，也在等红绿灯。
他们站在伍班的对面，规规矩矩地排着队，他们的老师弯着腰跟他们说着什么，等她直起身望向对面的时候，她突然笑了，伍班也笑了。
她是张小可，还是穿着一件嫩黄的裙子，像朵稚嫩的小黄花，他们在路中心相遇，伍班对她说：“交换故事吗？”
“等我，4点钟下班。”
于是，伍班在车里等着张小可下班，4点钟，她很准时地出现在伍班的车前，还带来了孩子们没吃完的小面包，她坐在伍班车的副驾驶，分给伍班一个小面包，就着矿泉水，开始了她的故事。
“6年前，我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和我的大学同学余树恋爱了，他不是北京人，是西安人，离北京1200公里，算不算远，但是这个距离好像遥远地在西天一样，我们努力地跨了五年都跨不过去。那年毕业之后，他留在了北京，电子工程毕业，很难找到工作，我也没有做专业对口的工作，家里找人把我弄进了这个公立的幼儿园，待遇还行，对一个女孩来说，养家糊口不能指望。他在北京租了一个房子，北京什么样的烂房子都能租成天价，我好容易说服他帮他出了一半的房租，那个时候，能为他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是幸福的。”张小可把小面包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跟伍班笑着，伍班认真地听着，不打扰她。
“他的工作却一直都不稳定，一直在换，换的多了他就有点急躁，最初的热恋过去之后，我们就经常吵架，我说他眼高手低，他说他为了我留在这个根本不宜居的城市，和他的父母兄弟分离，我们互相埋怨，互相诋毁，那一段时间，好像爱情完全消失了一样，但是我们一直坚持着，磕磕绊绊地，我总是在想，等他的工作稳定了，我们就会好起来。”她咽下面包，喝了一大口水，撩过耳边的头发：“终于在前年，他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工资待遇很优厚，我们有了闲钱，他也不需要我的资助租房子，业余时间，他还会接一点散活，赚一点外快，那个时候他很努力，我以为是因为他的家庭的原因他才如此努力，后来我跟着他回了他的家。他的家在西安市一个很豪华的别墅区，他家很有钱，他爸爸做着很大的生意，他是一个标准的富二代，他又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们开着豪车穿着名牌，相比余树，像是从贫民窟出来一样，后来我才知道他当初为了留在北京，和他的父母闹翻了。”
她嘲讽地笑：“很老套的故事是不是，我应该感激涕零，或者他父母拿出一张全是零的支票让我离开他的儿子？还好没有，他的父母接受了我，前提是让我留在西安，和父母商量之后，我也同意了，就做着结婚的打算。他父母给我在西安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并让我住进了他们家里，那个房间比我家整个都要大，我夜里去楼下的冰箱找点东西吃都会迷路，那么多的房间我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个时候应该很幸福才对，没有了以前所有的顾虑，包括距离，房子，金钱，工作，一霎那间都解决了，但是，永远记住，所有的问题都解决的前提不能让一个人全部完成，这样两个人的天平会完全倾斜，我发觉他变了，他发觉我变了。”
“我拥有了一辆车，可以随便开着到处去玩，这是以前根本没想过的事情，但是幸福有一天终结了，圣诞节，我买了很多给我父母我的弟弟妹妹的礼物，那是我第一个手头上最宽裕的圣诞节，我在我们的房间快乐地包装着礼物，打算第二天给我的家人寄过去，余树回来了，他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我包礼物，突然问我：“你又用我家的钱贴多少给你的娘家？”我愣住了，听不懂他跟我说话的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距离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有那样的想法，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因为他父母给我介绍了一个好工作才会有钱给家人买这么多礼物，但是并不是他家的钱，是我自己挣得。”张小可一口气讲到这里，举起矿泉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顺了顺气，她看着倒后镜里的自己，继续说道。
“当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发生了变化的时候，我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他觉得他当年为了付出了他根本不该付出的东西，我现在就应该感激涕零，每天都要对他说着感激的话，他说我家弟弟妹妹太多，家庭负担太重，他甚至提出来结婚后每年的礼物要控制在一个什么水平之下，他说他的父母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也不知道他在他的哥哥姐姐嘴里听到了什么，总之，我们的距离比西安到北京的还遥远，我开始回北京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等到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我们坐在那个豪华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话讲，他还是在提醒我让我感恩。”
“再后来，我们分手了，无疾而终了，他来找过我一次，还掉了眼泪，我们吃了一顿饭，他说他还是最喜欢吃我做的饭，我不知道我们输在了哪里，是距离？金钱？感情？后来我才明白，是地位，我们在人生里的地位悬殊太大了，他的心理是正常的心理，我的也是，但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太远了，够不上。”张小可说完了，说完了她的故事，不算长不算离奇也不算曲折，但是很现实，很沉重，她看着伍班：“怎样，我的故事值得和你交换你那10年和半年的吗？”
“我觉得他不够爱你。”伍班沉思了一会，告诉张小可他的看法：“他的爱被时间吃掉了，所以，你们不在一起是对的，没什么好可惜。”
张小可笑了：“也许吧，也许你说对了，那你呢，先说说那个10年的故事？”
10年是个很漫长的时间，伍班想了半天也不知从哪里说起，他就从张小南开始说起，说到他们错过，后来出现了沈渝，当他讲到他和沈渝之间的相处方式时，张小可不禁感叹：“世界上的情侣怎样的相处方式都有，这样的生活，让人不乏味很难。伍班，我觉得你从来没有爱过沈渝，你只是需要一个让你在张小南面前炫耀的女孩，不管是谁。”
伍班看着她，张小可的眼光还是很犀利的，他们在马路边呆的太久，伍班发动了汽车：“去吃点饭吧，一边吃一边说！”
他们找了个小饭馆，正宗的北京味，他们坐在冷气机底下，吃着醋溜肉段，继续听伍班的故事，他的故事时而开心时而沉重，吴昕然，张小好，沈渝，在他的生命里来来回回穿插，最后变成一个句点，彻底结束。
张小可听得入了神，肉段含在嘴里忘了咀嚼：“我们是败在了时间上，那你们败在哪里？”
她这么问，伍班真不知如何回答，败在哪里？
“那两段感情，哪一段给你的打击最大？”张小可仔细研究他：“我猜是第二段？因为你看起来现在还没缓过来。”
“还没缓过来吗？”伍班反过来问她，反正他自己都习惯了，却不知道他在别人的眼里是怎样的。
“对了，你是不是因为张小好的名字和我的很像，所以你才记住了我？”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伍班如果承认了，这和他与张小可将是一个不好的开头，他选择不回答。
“你呢，现在走出来了吗？”伍班问她。
“早就走出来了，还没分手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完蛋了，没办法继续下去了，所以我提早就悲伤过了，现在已经完全能把那段往事丢掉。反而是你这种的，前一秒还在甜蜜，后一秒就戛然而止了，这种是最痛苦的。”
他们都不说话了，筷子在碟子里努力地运动，盘子的菜终于吃完了，他们也撑得不行，张小可喝完她碗里的汤，撑着脑袋，对伍班说：“我猜，你爱她比她爱你要多？”
最可怕的就是，根本不知道对方爱不爱自己，伍班不能确定张小好有多爱他，他只知道他爱她爱到无法言语，爱到到现在想到张小好，心里还像有人用手指在他的心脏上重重地弹了一下，还会疼。
他们的故事用去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餐的时间，就把让他们疼过哭过的往事讲完了，说完了之后，在自己心里觉得痛到极致的，可能在别人的耳朵里，也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伍班看着张小可，张小可看着伍班，不知道两个曾经伤心的人儿现在可能组成一个天涯沦落人的组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