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半天的小海星发夹原来在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像一道惊雷炸醒了两个人,沈渝站在门边向他们温柔的浅笑。
他们像两块都是正极的磁铁相碰一样迅速地弹开,这个场面是极度尴尬的,张小好的脸反射性-交感神经兴奋,去甲肾上腺素等儿茶酚胺类分泌物质增加,换句话说就是脸红了。
沈渝走过来,伸出手轻轻触摸张小好头上的发夹:"我还以为你送给我了呢?我还高兴了好一会。"沈渝笑意盈盈,更让张小好无地自容,她慌忙地从头上拽下发夹,塞到沈渝的手心里:"送你的送你的。"沈渝看了看手心里的发夹,不仔细看看不出小海星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她重新把发夹给张小好戴上:"不用了,跟你开玩笑的,不是我的东西跟我就是不相配,刚才伍班说我看起来好奇怪,看来人得找到适合她的东西是不是,本来也打算拿来还给你的,没想到他先拿过来了。"沈渝还是那么温柔,淡淡的,轻轻柔柔的,她的话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拂过张小好的脑袋,而手指上尖尖的指甲却划痛了她的头皮。
"这头是怎么了?鼓了这么大一个包,要不要去医院,不然给你拿冰敷一下?"沈渝触碰张小好鹅头一样的大包,张小好连龇牙咧嘴都不敢,呆呆地立在原地。
伍班没想到沈渝会跟着他来公司,不知不知道她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你怎么会来?""来找发夹呀,小好送我的东西不能说丢就丢呀,就算不想要了也得物归原主,你说呢,小好?"沈渝转脸问张小好。
张小好像个白痴一样点头。
伍班现在才发现沈渝特别适合说这种话里有话的话,她表情平静且从容大气。
但是,沈渝这个人越愤怒的时候就越平静,她脸上的笑容越深就越让人不寒而栗。
"我送你回去吧!""我们还是先送小好回去吧, 这么晚了一女孩。"沈渝善解人意且温和坚定,伍班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于是,张小好像个即将要枪毙的犯人一样垂头丧气地跟在他们的身后,沈渝坐在副驾驶,张小好坐在后座,车内很静,没人说话。偶尔对面车辆的灯光照进车里,伍班就迅速地在车前镜里看一下张小好,她咬着下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三人行是寂寞和尴尬的,一段不算短的路途,张小好到家了,她在小区门口下车,沈渝关切地问她:"让伍班送你进去?"张小好急忙摇头,像个疯了的拨浪鼓,她向他们挥手,就跑进了小区,伍班看着张小好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小区里的树荫之下,他的余光看见沈渝的笑容逐渐的收起来。
他还不曾知道沈渝是个演技派,沈渝和蔼可亲的表象估计让张小好惭愧的想去死,好像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他又不是很了解沈渝,人真是太复杂的动物,十年的光阴不足以去百分百了解一个人,或许有些内心深处的东西,连自己都不见得了解。
伍班一言不发地将车飞快的开走,半个小时以后到家,进门、洗澡、到上床睡觉,沈渝没有提晚上发生的事情,也没有问那个小海星放发夹怎么又会到了张小好的头上,更没有问他们怎么会一起在公司里,沈渝就是这样的个性,她不去问,伍班就丧失了解释的机会,沈渝就自己在心里给他定了罪,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关灯前,伍班看见沈渝把她的户口本和身分证都找出来放在床头柜上,他才想起他们明天要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沈渝伸手拢了拢头发,就准备躺下,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仿佛都是在暗暗比试谁更能沉得住气,伍班败了:"你不打算问我什么吗?""你打算说吗?"高深的女人都这么说话,从不会说男人希望的答案,而是重复他们的问题,伍班不是爱动怒的人却感到焦躁。
"明明是你把发夹扔了,为什么还要跟张小好说你来找发夹的?""你希望我怎么说?来捉奸?"沈渝话说得很尖刻,脸上却还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很假。
伍班失去了解释的耐心,他看着沈渝的眼睛:"我们暂时不要去领证,我们之间有问题。""我们之间有张小好。""这跟张小好没关系,我们一直都有问题。"伍班关掉他那边床头柜上的台灯,然后躺下睡觉。
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巨响,回过头一看,沈渝把床头柜上的台灯扫在地上,陶瓷片碎了一地,灯罩滚到了墙边像个碗一样倒扣在地上,沈渝的脸上开始有了怒气,她这个样子反而让伍班觉得比看不出喜怒哀乐的时候要感觉像个真正的人,一个有温度的人。
"那我现在开始问你,你为什么会把发夹给捡起来,为什么粘好,还需要我问为什么吗,答案很明显,怎么,年轻女孩给你的吸引力,已经巨大到这个程度吗?"沈渝说的话虽然也有些刺耳,但是她说出了伍班一直不敢正视的问题,张小好对于他到底算什么,是吸引,是错觉,还是偶尔的意乱情迷?
"沈渝,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明天去领证就能解决这一切的问题?""是。""我们之间和张小好无关,在她没来北京之前,这几年里我们说的话还没有这几天吵的架多。""那很好,至少这也算一个质的飞跃。"这是一句很烂的笑话,伍班觉得和沈渝沟通的难度远远大于张小好,她们是相反的,张小好太真,说的总是心里想的,沈渝永远不可能说出她的心里话,总是让别人猜,猜到那个人已毫无信心。
俩个人坐在黑暗里,谁也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但都已经熟悉到能够猜到彼此脸上的表情,他们之间太像,以至于其中一人有任何一丝微小的变化,会让剩下那个人感到恐慌。
"沈渝,或许我们是需要时间谈谈,而不是急着去领证,这个不是最终的目的。""我如果是张小好的年龄,我会有大把时间和你谈谈,可是现在我只能奔着我的终点而去。"就连吵架也不能畅快淋漓,在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伍班的眼前出现了沈渝的轮廓,如同一个漂亮的剪影。
沈渝的话让他无法接下去,他重新躺下,翻过身去。
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抗拒。
"伍班,我是在拯救你,你现在的状态就是男人的劣根性,所有男人都是一样,海鲜吃腻了去啃一啃狗骨头也不奇怪,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会心猿意马这是很正常的事,我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得及时把你拉回来。"沈渝还能用这么生动的比喻,伍班觉得稀奇,不过她把张小好比作狗骨头,伍班还是听出了深深的嫉妒,他把毛毯拉过头顶,将那个救世主隔在了毛毯外面。
夜色如墨,三人行当然不可能只有两个人无眠,还有一个人也夜不能寐,张小好睁着大眼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看的时间长了,眼中出现了一大块的光晕,仔细的辨认,竟然很像坐在莲花里的观世音菩萨,张小好二十二岁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困扰,这个困扰是不管什么菩萨什么佛都解决不了的。
这个时候,她突然很想念她妈,突然很想她妈擦她一身的鼻涕眼泪,突然也很想张小南, 就算她骂她,也是好的,人在脆弱时总是会想家,张小好想回家了。
张小好失眠了,她的超大黑眼圈惊着了舅舅一家,每个人对她的黑眼圈表示了哀悼,舅妈贴心的给她磨了一杯雪白的豆浆,表弟则给她剥了一枚雪白的鸡蛋:"以色补色,以形补形。"张小好喝着豆浆吃着鸡蛋,面容枯槁如丧考妣,所谓伤心,就是什么体贴都不觉得温暖,什么挖苦都不觉得难受,她就是一具忧伤的行尸走肉。
李诚铭居然在小区门口接她,对他崭新的男朋友一职,他表现出无比地尽职。
张小好的样子吓了他一跳,黑眼圈像浣熊成精了一样,红色的汗衫绿色的裤衩黄色的球鞋,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立陶宛国旗。
但是对于新女友,李诚铭还是衷心的称赞:"小好,你今天真,特别。"张小好傻楞楞地看着李诚铭,对他的夸赞都忘了表达感谢,这才想起昨晚她藉着酒劲答应了李诚铭做他的女友,烦恼又增加了一层。
李诚铭拉开车门,像伺候慈禧一样,把小好扶上了副驾驶。
李诚铭一边眉飞色舞的开车,一边询问张小好的生活起居吃喝拉撒,张小好出奇的沉默,快到公司的时候,她突然说:"我要回家了。""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我是说回成都,我要回成都了。""家里出什么事情了?"看着李诚铭关心的脸,张小好觉得成长是一件痛事,她要学会拒绝,即便这很难。
"到北京来也只是玩一玩,现在玩够了我要回家了。"张小好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很凝重,李诚铭也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
"昨晚也是玩玩?""是。"李诚铭真是一个厚道的人,在他分辨出张小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没有再说话,脸色虽然难看,但还是把她带到了公司,没有丢在半路上。张小好尽量装作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就内疚的要死,她应该跟张小南学学,张小南是拒绝男人的鼻祖,据说她的武功绝学一共有十成,其实从第一成到第十成都差不多,摒弃同情心,抛弃内疚心,反正就是这些,可惜没有速成教材,张小好内功还不深厚,一掌没接住就把自己震的鲜血淋淋。
昨晚是令人唾弃的小三,今早是万恶的玩弄别人的坏女人,张小好把反派角色演绎得不伦不类,李诚铭停好车就像躲避瘟疫的躲开她,他受伤的身影令小好愧疚的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