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部的吴经理手里捏着一张A4纸,愁眉苦脸地坐在伍班的对面:“刚才张小好给了我这个。”
伍班狐疑地接过吴经理手中的纸,是一封打的整整齐齐的辞职信,辞职信三个字打的斗大,下面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千字,基本上都是表达了无法为公司的千秋大业继续效犬马之劳感到愧疚和遗憾,至于原因没写。
“这孩子是个人才,伍总,你看能不能把她留下来?”吴经理的脑门又沁出汗珠,没头发也有一点好,直接擦了就行,不会弄湿头发。
10分钟后,吴经理坐的那把椅子换成了张小好,额头的包消失了,痕迹却留下了,青了一大块。
“头还疼吗?”
“不疼了。”
“听说你要辞职,为什么?”
“我要回成都了,家里没事,只是想回家了。”
“回家?那李诚铭呢,昨天你们不才……?”
“我今早跟他说过了,只是玩笑,让他别当真。”张小好说的轻描淡写,伍班却诧异不已,他想起沈渝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张小好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根本不定,等你的眼光在她身上定下来,而她的眼神已经飘走了。”当时听来,觉得沈渝在诋毁张小好,而现在,张小好就在他的面前,两只手撑住转椅的把手,像撑双杠一样,眼睛却在房间里到处张望,沈渝说的没错,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但心定不下来,连身体都一刻都停不住。
伍班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快,这个不快来自对李诚铭的同情,还有对自己这些天来游离的懊恼,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女孩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22岁的年纪,甚至不懂得责任。
伍班的眉头皱起来,张小好看得胆战心惊,却得装的天真烂漫,昨晚沈渝说的话没有哪句她是听不懂的,让一个曾经那么儒雅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张小好知道,都是因为自己,在潜在的危险面前,没有淑女。
张小好这样说,伍班也无话可说了:“既然这样,我就把信让吴经理直接送到人事部去了。”
张小好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你今天不是和沈渝姐去领证吗?""今天暂时不去了。""为什么?"伍班没有解释眼睛盯着手中的辞职报告,张小好又走了回来坐回那张转椅,认真且郑重其事地问他:"吵架了吗?为什么吵?"她对他和沈渝之间的关系如此关注,以至于平时能做出各种表情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而正经八百,让伍班想随便找个藉口搪塞一下都不好意思,张小好眼里的真诚,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们吵架了。""严重吗厉害吗?为什么吵?"张小好带着严重的求知欲,惊慌失措地问他。
回答为什么这是个很难的问题,情侣之间的争执,有很大一部分是耍花枪,其他的就是各种问题,有些人吵到后来都不知道当初争吵的原因是什么,有些时候吵架已经不需要原因,他们之间的关系需要这场争论拉伸还是切断,才是吵架的真正意义。
所以伍班没有办法回答,他找了一个不太艰涩的说法:"我和沈渝很久都没有话说,我不认为现在结婚能够变得更好,所以我向她提出异议,然后我们就有争执。""为什么会没话说?没话可以找话啊,说天空说大海说天说地说你说我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呀,你们之间有十年,十年该会产生多少话题?"张小好焦急的脸颇似一个有大龄未嫁女儿的中国大妈,正急于解决女儿的婚嫁问题。
"十年也会消失很多话题,也许跟时间无关,张小好,你谈过恋爱吗?"张小好苍白的眼神和她苍白的人生一样,张小好还是一个挂在枝头的青涩苹果,乏人问津,无人采摘。
"暗恋算不算?"伍班微笑:"暗恋不算,沈渝就是我的初恋,那年夏天,放暑假之前我被你姐拒绝,坐火车回北京的路上,我遇到了沈渝,她很漂亮,漂亮到只要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去追,结果我就去追了,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一直到现在。"张小好睁大眼睛出神的看着他,俩个人在办公室里谈论这样的话题真的有点奇怪,这也是伍班第一次和别人谈论他的感情生活。
"等到谈恋爱后我才发现,我们俩真是十分相像,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们都不爱说话,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我们在一起很静,也很少吵架,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一直在一起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我们都不想去改变。"男女之间的情感,是最复杂的学问,张小好没谈过恋爱,也不能体会两个人呆在一起不说话却能度过十年的感觉是什么,如果真的像伍班所说的那样真是有点悲哀,维系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情感只是习惯的话,真的要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姐和姐夫,他们俩大概是互补的关系,我姐不停的说,我姐夫就听,点头摇头微笑忧愁,我姐需要他什么表情他就配合什么表情,我妈总说我姐那种脾气不出叁年保管离婚,结果他们不但没有离婚而且一次吵架都没有。所以,每对情侣都应该有他们自己的相处的方式,有些是吵吵闹闹的,有些是安安静静的,十年了彼此还没有厌倦,就是一个很伟大的事情。"张小好像婚恋大师,说的头头是道,一个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的小孩来教育伍班,确实有点牵强,也有点纸上谈兵的意思。
可是,伍班要怎么告诉她,他和沈渝之间的问题不止这么多,而发现这些问题的原因竟是认识了张小好。伍班觉得自己像一个一辈子只吃过白面馒头的人,偶尔一次机会尝到了糖饼的美味,才知道原来人世间还有这种滋味。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大声说笑,大声谈论,不说三道四,不嚼人舌根,他们活得中规中矩,不快乐也不悲伤,伍班就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可以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可是认识张小好之后,他发现自己也会大声地笑,会关注天上的烟花,暴雨后的闪电,会用白痴的卡通杯子,生活的滋味一点点品出来,原来他的生活也可以有很多种颜色。
眼前的张小好,真诚而热情,她不是那种游戏人生不负责任的女孩。
"张小好,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回成都吗?"张小好看着自己的鼻尖,两个眼珠斗在一起,余光里的世界都变成了两个,昏花而虚无。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诚铭,昨晚喝了一点酒,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他了,其实我并不喜欢他,而且我失去了呆在这里的意义。"张小好的答案能不能令伍班满意,伍班也不知道,不过他对刚才对张小好的误会感到抱歉。
"你应该去找沈渝姐,婚姻给女人的意义是重大的,她愿意把她的一生都交给你也付出了勇气,别看我姐身边蝴蝶蜜蜂一堆其实她也恨嫁,追我姐的人很多,我姐夫当时捧着一个戒指直接跪下向我姐求婚就搞定了。后来我问她,为什么我姐夫向她求婚她会答应,她说婚姻是男人最怕的东西,他却把他最怕的东西交给我,这就是种承诺,比那些人的任何甜言蜜语都要珍贵。所以,伍班,我能理解沈渝姐的心情,女人对年龄是最敏感的,我姐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天天喊着她要嫁不出去了,沈渝姐已经三十岁了,她有恐慌也是正常的。"张小好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这段长长的话,跟以往的她又不一样,这个女孩初认识的时候看上去是透明的,但她就像是水晶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折射出各种不同的颜色,阳光的角度不同,颜色也会不同。
二十二岁的她能理解的这么透彻,伍班知道自己小看了她,他是不是应该听张小好的向沈渝飞奔而去,可又迈不开自己的脚步。他和沈渝这十年的岁月像一把锁将他锁住,当爱情已经不是那么纯粹,它其中还包含着责任、压力、承诺,这把锁不是同心锁,而是一把枷锁,它是那么沉重,而且没有钥匙。
"张小好,如果我现在和沈渝分手,是不是叫始乱终弃?"张小好张着嘴,不会回答,中国人的道德观念都是这样,恋爱谈久了,结婚就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俩个人的关系因为时间而变得必须牢不可破。
"伍班,你爱沈渝姐吗,一定爱得对不对?"爱吗,不爱吗,世界上的事没有一定,也没有必须。当初追求沈渝,是因为爱吗?不是,沈渝那么优秀,他没有理由不去追求,就像现在,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小好,谢谢你,不管你是坐飞机还是火车,到时候我都会去送你。"张小好向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缓缓的走到门口还不放心的叮嘱他:"快去找沈渝姐吧!"伍班也回复她一个笑容,门轻轻的合上了,他在心里说:"再见,张小好,再见!"是的,必须再见了,再见吧短暂的迷失,再见吧快乐的青春,再见吧新鲜的诱惑,再见吧张小好,再见吧只属于你的而不属于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