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在山脚下一个农家菜馆里,有很大的院落,院子里架满了高高的葡萄架,下面摆了很多张桌椅,还没到葡萄成熟的季节,青色的微红的葡萄挂满了枝头,害羞地躲在叶子后面,散发出青涩的芬芳。
黄昏的太阳执着而娇艳,它变成通红的巨大的圆,光芒遥远地照射在院子中,山脚下的神农架仍是雾霭茫茫,此刻小院里升火做饭,炊烟袅袅,和雾气缠绕在一起,被红彤彤的余晖照耀成透明的淡红色,伍班和沈渝坐在葡萄架下,晚风悠悠地吹来,几只大公鸡骄傲地在他们脚边踱着步,拴在栅栏边上的柴狗固执地对每一个经过的人们吠叫,栅栏上面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美丽花儿,青山张开了臂膀把他们环抱在怀中,空气中洒满了懒洋洋的味道,在这样的氛围下,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只是呆呆地坐着,放空脑袋,再让它被神农架的悠然自得给填满。
上菜了,黄黑的腊肉炒青绿的大蒜,白色搀杂着绿色的青菜碎末的懒豆腐,酥黄的油炸小咸鱼,漂着黄油的岩耳炖土鸡,娇嫩雪白的泡菜,还有各种绿色的野菜,天葱,野韭菜,香蒿,嫩绿深绿鲜绿,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不仅是神农架的山水是彩色的,神农架的食物也是彩色的,斜阳已疲,店家点燃了挂在院内的灯笼,橘色的灯光在红彤彤的灯笼里发出温暖的光,将小院里游玩了一天的人们身上的疲惫轻轻地拂去。
导游给每个人都倒满了包谷酒,他自己也端起了碗:“嗨,朋友们,团友们,今天是我们在神农架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过后,本来相识的人还要继续向前走,而因为这次旅行而结识的人就要各奔西东,我们大家为这来之不易的缘分干一杯吧!”
导游小伙子的话很有感染力,大家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伍班也仰头喝下,沈渝刚把碗端起凑近鼻子,包谷酒清冽原始而直接的味道,让她差点打了个喷嚏,她浅浅的抿了一口,包谷酒里的蜂蜜散发着齁人的甜蜜的滋味,以及强烈的粮食酒的力量,沈渝很痛苦地咽下,她习惯红酒的果香和酸涩,习惯香槟的寡淡和苦楚,习惯高档白酒的醇香以及滑落至胃中产生的烧灼感,唯独不喜欢包谷酒简单而奔放的气味。
她的举动立刻被坐在她身边的导游看见,他夸张地抓住沈渝的手腕,大声地叫道:“嗨,沈小姐没喝完哦,第一杯酒必须要干掉,瞧瞧,除了18岁以下的,每个人都干掉了啊!”
导游小伙子因为喝下满满一碗的包谷酒,脸色迅速地红了起来,偶尔冒出的一颗两颗的青春痘也因为酒精的作用变得通红。
沈渝挣开他的手,神情立刻有了不悦,她放下碗,自顾自地吃了一口菜,不理他,导游小伙子锲而不舍地继续跟沈渝唠叨:“沈小姐,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你还是要把它喝完哦!”
沈渝侧过头,脸上带着笑容,伍班看得出,这个笑容,已经相当不耐烦:“公平公正,你是法律吗?”
伍班及时地打了圆场,因为桌上的气氛已经有些小小的变化:“沈渝不太能喝这种酒,我帮她喝掉吧!”
沈渝把伍班的手按了下去,导游小伙子也看出沈渝的神色,他识相地住了嘴。这只是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桌上其他人高涨的情绪,晚餐在红色的灯光和温柔的山风中热烈地进行着,包谷酒染色了他们的面庞,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幸福的,偶尔的微醺,偶尔的放纵,会给人带来短暂的幸福,虽然酒醒之后,令人烦恼的事情依然没有解决,但是至少幸福过。
菜过三巡,导游小伙提议做个游戏:“击鼓传花怎么样?拿到花的人表演一个节目或者答应在座的任何一位的一个请求,如何?”
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积极响应,团友中有人从厨房借来了一个脸盆,倒扣过来,拿了两根筷子当作鼓槌,击鼓传花的游戏就开始了。
也许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做游戏,沈渝显得很不适应,她低着头听着鼓槌声咚咚咚地响起,突然又哑然而止,她旁边的导游小伙速度极快地把花球扔到了她的手上,然后像赢了一场伟大的比赛一样伸着双臂大呼:“哦,沈小姐要表演节目还是答应一个要求呢?”
沈渝把花球丢回导游的怀里:“明明是鼓停了你才扔到我身上的,不算!”
“反正现在是在你的手上的!”
“玩游戏不遵循游戏规则吗?那还玩什么游戏?”
沈渝板起来的面孔,小伙子求助地看了伍班一眼,叹了口气:“再来再来!”
鼓声又再响起,大家洋溢着笑脸,随着有节奏的鼓声,花球准确无误地丢进了沈渝的怀中,不知为什么,全桌的人都在欢呼,导游小伙子格外开心,站起来手舞足蹈。“沈小姐,这下遵循游戏规则了吧!”
沈渝只得站起身,满桌人都笑眯眯地看着她。
“表演节目还是有求必应?选择一个!”
低下头看坐在身边的伍班,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沈渝,满眼的鼓励。
“表演节目吧!”沈渝沉吟了一下,扭捏也不是她的态度:“我朗诵一首诗吧!”
她朗诵的是一首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一段,声音缓慢而忧伤,和小院里热烈的气氛很不搭,刚念了几句,有位大姐就小声嘀咕:“听不懂啊,要不就别表演节目了!”
团友们立刻随声附和,沈渝的朗诵被打断了,她惊异地看着众人,不解且不满。
“沈小姐,曲高和寡啊,要不我们就来有求必应吧!”导游小伙跟沈渝说。
气氛有点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沈渝觉得这个游戏开始地就有点牵强,“反正我表演过了。”她说着就要坐下,被小伙子拉住了:“那就再表演一个,如果大家还是不满意,就要有求必应了!”
看着满桌人都期待的表情,沈渝觉得今晚大家对她的关注度特别高,想了想,她重新站起来:“那我把刚才的诗念完吧!”
满桌都是不满意的声音,沈渝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这时,伍班站起身来,握着沈渝的手说:“我来替她表演一个如何?”
伍班开始唱一首歌,他很少在沈渝面前唱歌,声音低沉而悠扬,很好听,也许是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开始起哄,把伍班的歌声也弄得断断续续的。
导游小伙去拔了红灯笼的插头,某个大哥从篱笆上摘了一朵喇叭花插在伍班的鬓角,院内幽暗暧昧,不知谁在嚷嚷,让伍班“跪下去!”
伍班真的握着沈渝的一只手,就要弯腿跪了下去,就在他正要跪的时候,沈渝拉住他,表情严肃:“别演了,没人在听知道吗?”
团友们还在拍手起哄,沈渝却莫名其妙,一脸的戒备,她两只手紧紧拉住伍班,她不懂为何今天晚上的伍班也不同往日的冷静,被他们弄得像个白痴一样,竟跟着他们一起疯,这个时候,她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桌上已经燃起了烛火,烛光摇曳中,沈渝只需抿嘴一笑,伍班就能弯曲下他的膝盖,接下来的事情就会不同。
然而,这个时候,沈渝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她看不明白这些兴奋的脸,在她眼里变成的刁难和不尊重。
“不玩了,走吧!”沈渝拉着伍班要往小院外面走,导游拦住她:“沈小姐,节目还没演完呢!”
此时的沈渝已经完全生气了,伍班居然也拽不动,桌上的气氛由热烈变得有些尴尬,游戏也好像继续不下去了,前一秒还是温馨,这一秒已变的难堪,能不能说沈渝不解风情,搅乱这一切。团友中的大姐出来劝解,导游小伙也一脸错愕,沈渝的突然生气令他们始料不及,沈渝脸色铁青难看,她觉得不被受重视并且受到了侮辱,而且伍班还在乖乖地承受,和他僵持了一下,沈渝甩手离开了小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许大家都没有想到,团友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们走过伍班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都走出了院子。
花球孤零零地躺在了地上,院子里只剩下伍班和导游,半晌,导游小伙子才轻声地伍班说:“真是不好意思,这个事情我没处理好,给你搞砸了。”他捡起地上的花球递给伍班,花球上已经沾满了泥土,伍班向他勉强地笑笑,摇摇头。
导游也走出了院子,原本热闹的小院就只有伍班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拆开了花球,里面静静的躺着那天一直没送出去的钻石戒指。没有人会调侃他们,伍班和团友们计划好今晚的一切,他想向沈渝求婚,却被不明所以的沈渝搅黄了。
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过程,只要沈渝让伍班跪了下去,只要她让事情往下发展一步,花球就会递到她的手里,藏在花球里的戒指就能解答沈渝一晚的疑惑,只是求婚,只是求婚而已,可能沈渝是第一个搅黄自己求婚现场的女人吧。
这几天他和沈渝形影不离朝夕相处,但是他们却一直在错过,伍班不知道这件事情该如何解释,是说天意弄人,还是沈渝的个性太过认真和敏感,如果她装装糊涂,随遇而安,这枚戒指现在是不是已经戴到了她的手上,幸福是不是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
是不是串通好的有什么重要?是不是针对她又有什么重要?这真的比把场面弄得尴尬而不可收拾更重要吗?今天是呆在神农架的最后一天,不论是宛若仙境的神农顶上,还是惬意温馨的农家小院,不论是情深绻绻的二人世界,还是热闹无比的团友聚餐,伍班都没能把这颗戒指送出去,明天就要回北京,就像从仙境重回人间一样,伍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的事情,也不可能再做。
是不是要跟沈渝回房间,直接把这枚戒指摆到她的面前,跟她说,结婚吧!可惜,伍班突然没了兴致,他的心被打扰了太多次,冲动和热忱已经消失了,他不知道沈渝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之后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他们两个,看似拥有了彼此十年,其实不知道彼此错过了多少。
店家收拾完了碗筷,柴狗趴在地上啃着客人们剩下的骨头,红灯笼也拔了插头,不再明亮,只有挂在葡萄架上的一个小小的昏黄的灯泡在努力亮着,伍班只觉得全身无力意兴阑珊,他望着天空,繁星点点,夜空似黑色的幕布罩住了太阳,繁星像被撕裂的幕布中闪烁露出的点点阳光。
夜空很静,很孤单,如果能绽放出满天的烟火,那将是令人雀跃的一夜,至少是让张小好雀跃,这个时候,伍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女孩子,想象她就在他的面前,对着天空惊呼着,跳跃着,让这片天空,让这片土地,让缠绕在篱笆上的喇叭花,葡萄架上的葡萄串,重新活过来,恢复白天的生命力,恢复对明天的期待,恢复对今天的赞许,恢复对未来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