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摊的上面拉了一个灯泡,被油烟熏得焦黑浑黄,张小好和伍班坐在摇曳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重叠在一起。
“过完了那个夏天,沈渝变成了我的女朋友,大学的最后一个半年,毕业的时候我们聚会,我带上了沈渝,她站在张小南的身边,平分秋色,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没有了自豪感,我开始感觉我和沈渝之间的差异,我不能为了虚荣而浪费一个女孩的青春。”伍班喝了一口汽水,看了看认真听着的张小好,她完全不像张小南,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女孩,她身上没有张小南的影子,她就是个纯粹的小女孩。
“我从来没试过去拒绝过什么人,当时沈渝在北京上学,我毕业了直接从成都回到北京,我想沈渝也会回到自己的家,但是我没想到,她实习完之后,就直接在实习的公司工作了,她是个很独立很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她从来不和别人商量她自己的事情,我不确定是不是为了我,她留在了北京。”当一个男人愿意回忆往事,说明他感到生活的沧桑了,只有对生活感到无限憧憬的人才会一直勇往直前,不会回头。
张小好没插嘴,她怕她插嘴会打断了伍班的思绪,她想听伍班和沈渝的故事,她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无疾而终是不是因为她。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是一个不喜欢变化的人,而且也没有理由变化,沈渝没什么不好,从来没有要求我什么,她能给我很大的空间,刚开始的那两年,我对在公司的地位有很大的渴求,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会感情方面的事情,有的时候在公司一呆就是好几天,出差也是很久,等我忙完一个项目,可能都是好几个月了,回到北京的时候,沈渝还在家里等着我,两点一线,从容不迫。”伍班朝张小好笑了笑,他的牙齿很白,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很白,张小好总是觉得伍班的笑容都不快乐。
“开始我会感动,感动沈渝的执着,可是时间长了,我觉得沈渝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她不积极,也不退缩,她表现得不十分依赖我,但是也不放开我,她手里像抓了一条看不见的鱼线,摸起来很细,但是却挣不断。”伍班低下头,手里无意识地把玩吃完肉的竹签:“我大学有个同学,关系特别好,张小南也认识,于是我跟他说了我和沈渝之间的问题,你知道吗,张小好,他说我什么?”
张小好看着他,不说话。
“身在福中不知福,当时他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正在闹分手,焦头烂额,所以他大骂了我一顿,因为那个,我们很久没有来往,我的父母也很喜欢沈渝,他们觉得她很静,很稳,可以一生一世,他们不听我说的激情,心动,那些说法,好像我要是和沈渝分手就是背叛了全世界,那个时候,我和沈渝谈恋爱3年。接着,4年,5年,时间久到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晚餐不吃肉,习惯了和她一样两点一线的生活,习惯了不再打球,就算一个礼拜不洗澡我身上也不再会有汗味,习惯了她过惯的一切。”
伍班都不记得,他多久没这样说过这些话,但是他愿意说给张小好听,很多年他都没有说过这些,因为总有人说他在抱怨无可挑剔的人生,所以,伍班只能报以苦涩的微笑,而现在,他知道张小好不会这么说。
伍班喝完他手中一整瓶汽水,肥厚的鱿鱼闪烁着红油端上来,他和张小好竞技一般比赛吃着鱿鱼,炎热的夏天,烧烤的东西似乎永远都凉不下来,他们被烫的呲牙咧嘴,生活也因为变得热辣而有滋味。
这一顿,是和张小好在一起的,特别酣畅的一顿,但凡和张小好一起吃的东西,都特别又滋味。
就像喝稀饭要发出声音,吃面条要稀里呼噜一样,生活要狠狠地过,才能五彩缤纷。
他们吃完了所有的烤串,撑得肚子圆圆的,坐在车里捧着肚子相视傻笑,最后,伍班问:“我是拿我的不快乐来报答沈渝的青春,还是用沈渝的青春来祭奠我将来的快乐?”
“小时候,我妈给我和张小南零花钱买冰棍,我总是吃橘子味的,张小南什么都吃,她笑我一个夏天只吃了一种冰棍,我觉得只有橘子味的适合我,有一天,张小南抢走了我的冰棍,把她的塞给我,我大哭了半天,张小南已经把我的冰棍吃完了,我只好吃她的,我才发现,张小南的冰棍比我吃的好吃不知道多少倍。”张小好搔搔头:“我的比喻不太恰当,我的意思是说,你习惯的不一定是你喜欢的,而沈渝习惯的,也许她也不是最喜欢的,如果你们分开得这段时间过的都非常好,那真的有值得再思考的空间。”
吃饱了的张小好特别睿智,伍班困扰了他那么多年的问题,张小好给他解决了一小半。
“不止是沈渝姐奉献了她的青春,伍班,你也是,没有人必须得为你的快乐负责,但是你自己必须为你的快乐负责。人不能自私,但也不能忘我。”张小好对他说,因为张小南,她的爱情理论很丰富,她冷眼看着张小南的那么多狗屁恋爱,学也学会了。
伍班发动了汽车:“送你回家!”汽车像个大乌贼,丢下一团黑烟,投入茫茫夜色之中。
他送张小好上楼,看她进门,今晚伍班对她说了这些掏心窝的话,让她心酸而又感动,她一边刷牙一边想起张小南对她说过的一段话,她说,男人和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女人一开始可能不爱一个男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渐渐爱上他,但是男人不一样,一开始爱的可能后面会不爱,一开始就不爱的,后面也会不爱,在有些方面,男人比女人要执着的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永远都不会喜欢。
恋爱的复杂程度让张小好在床上辗转反侧,张小南谈恋爱时也是波涛汹涌,时而甜蜜,时而大吵,有时候还会喝得酩酊大醉地回来,张小好她妈就会跺着脚叹息:“我跟你爸那会,介绍人介绍了下,见了几面就结婚了,也不像你这样,恋爱谈的跟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下的,心脏病都要被你弄出来了!”
张小好突然明白了伍班为什么不快乐,因为他从没体验过过山车的感觉,沈渝永远在原地,伍班像眼前挂了一根胡萝卜的驴,围着他的磨盘转圈圈,怎么能有心动,怎么能有激动?
张小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她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把自己叹地缺氧,慢慢地睡去。
伍班今晚说了很多话,多得不像他,但是他觉得心里很轻松,张小好说的全都对,没有谁会为了他的快乐负责,沈渝更不必,但是他自己得为,一个男人,如果不知道自己快乐的源泉是什么。如何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
深夜了,他拨了个电话给沈渝,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考虑沈渝是不是睡了,是不是吵到她,他总是顾虑的太多,想的太多。
沈渝没睡,她的声音很清醒:“喂。”
“沈渝。”
“在。”
“过几天的周末,我会去上海,到时候你在上海吗?”
“我在,有事吗?”
“为什么要等到一年后?时间久了也不一定会有答案。”
“你终究还是着急了。”沈渝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从容,感觉她洞悉了伍班所有的心事,跟沈渝在一起,伍班总觉得身上的衣服被扒的光光的那样羞耻。
沈渝挂断了电话,空虚的嘟嘟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更加孤独。
这是一个满怀心事的夜。
第二天快要下班的时候,林声来到伍班的办公室,笑着问他:”伍总,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本来他和张小好约好晚上去吃超辣的麻辣烫,不过林声找他一定是公事,伍班点点头。
晚上在酒店,他也看见了张小好,对方是和他们公司长期合作的公司,老总和伍班的私交很好,看的出来林声想通过伍班和他们建立更好的关系,但是伍班不知道他把张小好带着是为什么,这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业应酬,对方公司的老总带来了家眷,伍班很惊叹林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和他们进行这种家庭式的聚会。
张小好坐在林声和伍班的中间,显得很局促不安,她低头默默地吃菜,林声一边推杯换盏,一边把张小好照顾的无微不至,每当上了一个新菜,他都会体贴地夹给张小好。
对方公司吕总的太太笑着对林声说:“林总,也不跟我们介绍,这是你的女朋友吧!”
林声立刻放下筷子,拍打自己的脑袋:“哎呀,忘掉了,我来介绍,这是张小好。”
正在认真吃饭的张小好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立刻站起来对着吕总太太的方向鞠了个躬,像上课迟到的学生。
吕总的太太被张小好逗得前仰后合:“林总,你的女朋友好年轻啊,好像一个大学生,真纯。”她由衷地赞叹。
张小好听到了女朋友这个词,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女朋友,是普通朋友。”
吕总的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大笑,林声的笑容僵在脸上,像整容过度造成的面瘫。
伍班也被张小好的直率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张小好居然这么直接了当地拒绝,不过,他钦佩张小好的勇气。
这一话题很快岔开,晚餐还是很愉快地进行。
林声短暂的尴尬之后依然满面春风,张小好若有所思,碗里的菜越堆越高,渐渐地看不到张小好的脸,被埋在了那堆菜里。